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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


  先主

  英雄之主所为,置私忿而未尝求复者,非以私忿之不当复,而义有大于私忿者也。当理而后进,审势而后动,有所不为,为无不成。是以英雄之主常无敌于天下。夫刘备之荆州,孙权假之也。权不假之,其曲在权;备不复之,其曲在备。备既得益州,权遣使请荆,备不以复,而天下皆不直备矣。权一举而袭破三郡,再举而遂枭关羽,何者?师直为壮也然。

  备之于羽,义则君臣,恩犹父子,羽既就戮,备不胜忿,遂大举以求复。其雠而不知魏者国家之深雠,非特一关羽之比;吴者一家之私忿,犹有唇齿之援也。此吾所谓义有大于私忿者,如斯而已矣。备既举兵权,遣使求和而盛怒不许,是怒敌也。兵向西界,平地立营而无他奇变,是轻敌也。怒敌者危,轻敌者败。备之丧师有自来矣。且吾又闻之,用兵之道有攻法,有守法,此兵之常也。以攻为守,以守为攻,此兵之变也。攻专用攻法,守专用守法,其败也固宜。然守专用攻法,攻专用守法,亦焉得而不败哉?

  备之攻吴可谓专用守法矣。备自秭归列立数十屯,亘七百里将以攻人,而计出于此,虽曹丕之庸犹得而笑之,而备不知避者岂其果闇于用兵耶?备之意欲示拙以诱吴师,待其贪利一举荡之,而不知陆逊之持重,可以速压而不可以巧胜也。形之而彼不从,予之而彼不取,固将制奇合变,求为不可败而全军以返,乃难于举动,计不复生,此固逊之所轻为也。

  夫善用兵者,常避敌之所轻,而出敌之所忌。是以进而不可御,何者?敌气沮而吾志得也。且夷陵者,荆州之咽喉也,得夷陵则荆州可有。使备能遣黄权率水军以为先,驱顺流而下,掩其未备,而备率歩兵分进疾趋夷陵,扇动诸蛮,招诱大姓,按兵而不动,命水军急攻之,临机设变,奋力死斗,彼方支吾未暇,而吾率歩兵乘高而进,声东而击西,形此而出彼,乘卒初锐而用之,彼亦疲于奔命矣。如其能随机拒守,则驻军而相持,固垒而不懈,多张疑兵,断绝险要,而实未尝分。乃密遣一辩士间行至魏,以金币结其贵幸,自谓有谋求见魏主。魏主知必召之。既入见,则泛论天下之事,语及吴蜀,然后徐言曰:“臣尝私贺陛下,窃笑陛下,已而又私喜陛下。”彼必问曰:“何以贺朕?”则对曰:“武皇帝所以不能吞幷吴蜀者,非力不足而智不逮,以吴有长江之阻,蜀有崇山之险,而又相为唇齿之援也。今天相魏两雄相斗,以资陛下进取之机,此臣所以贺陛下。”曰:“何以笑朕?”则曰:“臣闻敌人开门必亟入之。今陛下不亟图进取,而猥信吴人之和,彼急则和缓则去矣,投机之会间不容髪,此臣所以笑陛下。”曰:“何以喜朕?”则曰:“陛下天资神武,圣断易回,苟见其利,罔有不从?此臣所以喜陛下。”彼必曰:“计将安出?”则曰:“蜀地僻险,未易卒图。不若遣夏侯尚曹仁出信陵,贾逵满宠出东关,或出皖城,或出广陵,东西弥亘,直造长江,因蜀之势大举攻吴。吴亡则蜀失援,然后徐举而图蜀,天下可一也。”

  议者必曰:“两虎方斗,当收卞庄子之功。臣以为庄子之术可以刺野走之虎。若夫阻穴之虎,则当及其方斗而急刺其一。待其斗已,则毙者犹能阻穴,尚何收功之有哉?吴蜀阻穴之虎也。臣恐既解之后,胜者张势,败者阻险,桀骜不逊以拒陛下。陛下虽愤怒,无所逞其锋矣。机不可失,愿陛下熟虑之也。”

  彼曹丕素贪功,而刘晔亦尝言此。丕既得闻此计,必深以为然,而大举攻吴。吴力不能两拒,固将弃夷陵而与我和,以并力拒魏。是吾不战而得夷陵也。夷陵得则荆州可图矣。不知出此而怒敌取危,轻敌取败,谁谓刘备为识大计也?故夫以私忿兴师,而又怒之又轻之者,可屡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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