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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大阿哥入嗣宗祧 义和团旁拯畿辅(2)


  不一时,两宫驾到。

  俟大众跪叩后,即命荣禄颁发谕旨。其文云:

  朕以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寐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用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畀。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承懿旨,欣幸莫名,谨敬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

  *

  看官记着,这道谕旨,乃是光绪帝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颁发。当时王大臣等起初疑是废立的懿旨,及看到此谕,方知是选立储君。颁谕后,王大臣等退朝,还是啧啧私议。预料明年元旦,嗣皇总要登基。谁知元旦这一日,寂无影响,反下了一道恩诏:因光绪帝三旬寿辰,赏赉王公大臣有差。这正是莫名其妙了。后来细细探査,乃知西太后本拟废立,嗣因大臣会议,被孙家鼐谏阻,未免动疑起来。随即留住荣禄,详询可否?荣禄婉言奏道:“圣母懿旨,谁敢抗议?但今上过失未曾表明,外国公使如来干涉,倒是一桩难事。”

  西太后道:“木将成舟,如何是好?”

  荣禄道:“这却无妨。皇上已值壮年,尚无皇子。为穆宗毅皇帝大统计,应早立储。今立端王子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抚育宫中,慢慢儿的瞧着机会立为嗣皇帝。那时名正言顺,不怕外人梗议了。”荣禄未尝维护光绪帝,不过慎重一点。

  西太后默思良久,方道:“汝言亦甚有理。”

  随命退息。因此荣禄独迟迟出来。

  只这位协办大学士孙家鼐,一时迫于忠愤,直言谏阻,继思得罪端王,定多不便,遂乞了病假,安然回籍。恰是明哲保身。

  他的遗缺由王文韶补入。王协揆随处圆到,京中号他玻璃蛋,光滑的了不得,所以始终不遭险难。当时还有沪商经元善,联络义士,拍了一个长电,力争废立事情。西太后大为愤怒,立饬军机电达江督,严拿元善。电文才发,东洋又来了一电,辱骂西太后,并说义师云集,指日来京问罪。气得西太后浑身发抖,又命军机电饬沿海疆吏,悬赏十万金,捉拿康梁。毕竟大海捞针,无从搜捕。不但康梁远飏,连经元善也不知去向了。

  立储既定,溥儁即入居宫中,仍辟弘德殿教他读书,阖宫称他大阿哥。命崇绮为师傅,徐桐为监管。大阿哥性好游狎,要他静心读书,好像牛鼻上穿绳,那里情愿?亏得崇、徐两公,统是好好先生,不去严行监督,所以大阿哥尚觉自由。他生平最喜欢的有两只洋狗,一入宫就带了进去。别人还道他读书,谁知他一味弄狗。一班狐群狗党,何分人畜。

  乃父端王,得了这个机会,权势越大。除崇绮、徐桐外,如刚毅、启秀、赵舒翘、英年等人,没一个不去趋奉。荣禄虽势力相埒,究竟位在彼下,也只得略献殷勤。还有载澜、载勋、载瀛、载濂、载滢等,统是他兄弟行,巴不得他父子发迹,好做现成的皇叔。凑巧山东巡抚毓贤,密报端邸,说有一种义和拳民,刀箭不入,枪炮不受,确是有些神技。想系上天有眼,赐佐新君等语。乱拍马屁。

  端王载漪闻这消息,不觉欢跃异常。暗想废立的事情,不即举行,无非为了洋人干涉,防他兴兵挟制。若得这班义民,驱逐洋人,那时便好废立,自己好做太上皇帝,连西太后也可捽去了。人有千算,天叫一算,奈何。

  忙进见西太后,奏称山东有义和拳,如何能干,可以试用。西太后道:“这等都是邪术惑人,有什么用处?”初见甚明。

  端王撞了一鼻子灰,惘然趋出。次日奉谕:山东有义和拳会,以仇教为名,到处滋扰,并及直隶南境一带。此种匪徒,私立会名,聚众滋事,恐无知愚民,被其煽惑,酿成巨案,迨至用兵剿办,所伤实多。朝廷不忍不教而诛,着直隶山东督抚严谕禁止等语。

  端王看到此谕,懊恼得了不得。只暗中密复毓贤,叫他竭力保护,毋庸遵旨。这毓贤本端邸走狗,这是中国狗,不是西洋狗。

  端邸的说话,胜如懿旨,自然惟命是从。当下出示张贴,令改义和拳为义和团,认真训练。这班拳民,见了此示,越加欣跃。于是毁教堂,掠教民,无所不为,居然张起毓字黄旗,与洋人为难。各国驻京公使行文总署,请派兵速剿拳匪,并将东抚毓贤撤任。总署接这照会,奏闻西太后。太后命将毓贤调京,换了一个袁世凯。袁到任,一意主剿,派兵数千名,分头截击。那班义和团倒也耀武扬威,出来接仗,战了一场,被官兵杀得七颠八倒,连首领朱红灯,也由官兵拿去枭首示众。神技如何不用?

  剩了好几百败残团民,抱头鼠窜,都逃入直隶南境。直督裕禄与端王向来要好,早接端王密函,有心招集团民,来一个收一个,来百个收百个,三五成群,四五结党,自然越来越多。

  究竟这义和团,是民是匪?作书人不得不追究来源。

  这义和拳,就是八卦教的遗孽。有乾字拳、坎字拳、震字拳、坤字拳诸名目,捏造符咒,练习拳棒,自称受玉皇大帝差遗,除灭洋人。他所持的咒语,约有数种,说将起来统是喷饭。

  一种咒语是:快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天门动,一指地门开。要学武艺,请仙师来。

  一种咒语是: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五请济颠我佛祖,六请江湖柳树精,七请飞镖黄三太,八请前朝冷于冰,九请华佗来治病,十请托塔李天王。 金吒木吒哪吒三太子,带领天上十万神兵。

  这两种咒语,最是通行。还有什么天光老师、地光老师、日光老师、月光老师,及长棍老师、短棍老师等咒,述不胜述。练技时,设案焚香,叩头膜拜,拜后焚符念咒,念毕咒语,伏地不动,霎时间口吐白沫,跳跃而起,持刀飞舞,如疯如狂。或有用符佩带身上,说是可避炮火。符用黄纸一张,绘以朱砂,中有一像,非人非鬼, 非神非妖,有头无足,面尖削,但有眉眼,顶上有四光环,当胸写小字一行,乃“我为冷云佛,火神在前,太上老君在后”十余字。此外又有菩萨、龙、虎等字。种种怪诞,不值一辩。

  又有一种红灯照,统是妇女演习,穿着红衣红裤,右手持红灯,左手持红折扇,年长的梳高髻,年幼的挽双丫髻,在静室中先习数日,术成后,持扇自煽,据说能升高蹑空,飞行自如,把灯掷下,便成烈焰。先是,天津府北乡开掘支河,挖起一方残碑,上有二十字,模糊可认。其文道“这苦不算苦,二四加一五,满街红灯照,那时才算苦”。当时大家瞧者,无从索解。至拳匪闹事,联军入京,津民流离迁徙,备极惨状,遂有人解释碑文,谓:上两句指甲午事,下两句指庚子事。甲午年有中日之役,京畿戒严,百姓也恐慌得很,后来马关订和,民心乃定。庚子年便是光绪二十六年,拳匪扰乱,天津大扰,才算是真苦了。

  小子诗兴复发,又随笔凑成七绝道:

  黄巾以后又红巾,邪教由来尽匪人。
  怪底朝臣甘庇纵,竟教小丑扰京津。

  欲知拳乱如何结果?试看下回便知。

  *==*==*

  妇人最多偏爱,亦最忌偏爱,偏爱则种种嫌隙因之以起,家不能齐, 遑问治国?西太后名为英明,乃偏信端王载漪,竟立其子。试思光绪帝五龄入宫,自幼抚养,以至成人,尚有母子离心之患。岂十四岁之溥儁,必能毋违慈命,始终如一耶?崇绮、徐桐辈,利令智昏,尤不足道。甚至以荒诞支离之邪教,竟视作义民,妄思假彼术以排外。愚眛如此,实古今历史上之所罕觏者矣!故有古今罕觏之愚人,乃酿古今罕觏之奇祸。读是回,为之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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