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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公塘(6)


  第三天,他们走了。简直没有一线的机会给天祥逃走。他只好隐忍的负辱同行。他的同来的门客都陆续的星散了。会弹古琴的周英,最早的悄悄的溜走。相从兵间的参谋顾守执也就不告而别。大多数的人,都是天祥在临行之前遣散了的。他们知道这一去大都,凶多吉少,便也各作打算,挥泪面别。不走的门客和随从们是十一个。杜浒自然是不走,他对同伴们说道:

  “丞相到哪里去,我也要追随在他的左右。我们还有更艰巨的工作在后面。”

  一个路分,金应,从小便跟在天祥身边的,他也不愿走,他是刚过二十的少年,意气壮盛,有些膂力。

  “我们该追随丞相出死人生,为国尽力!”他叫道。

  十一个人高声的举手自誓,永不相离。天祥凄然的微笑着;方棱的眼角有些泪珠儿在聚集,连忙强忍住了。

  “那末,我们得随时准备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事,我们应该尽全力保护丞相!”杜浒道。

  仗节辞王室,悠悠万里辕!
  诸君皆雨别,一士独星言!
  啼鸟乱人意,落花销客魂。
  东坡爱巢谷,颇恨晚登门。

  杜浒悄悄的对天祥道:“我们等机会;一有机会,我们便走;疾趋军中,徐图恢复!路上的机会最多;请丞相觉醒些。一见到我的暗号,便当疾起疾走!”

  “知道,我也刻刻小心留意。”

  那一夜,船泊在谢村。他们上岸,住在农家。防御得稍疏。到了北营之后,永不曾听见鸡啼。这半夜里,却听得窗外有雄鸡长啼着。觉得有些异样,也有些兴奋。

  他们都在灯下整理应用的杂物;该抛的抛下,该带的带着,总以便于奔跑为第一件事。灯下照着憧憧往来的忙乱的人影,这是一个颇好的机会。

  杜浒吩咐金应道:“到门外看看有什么巡逻的哨卒没有?”

  金应刚一动足,突闻门外有一大队人马走过,至门而停步,把破门打得嘭嘭的响。

  吃了一惊,那主人颤抖的跑去开门。一位中年的北方人,刘百户奉了命令来请天祥立刻下船。同来的有二三十个兵卒,左右的监护着。那逃走的计划只好打消。

  但刘百户究竟是中国人,听了婉曲的告诉之后,便不十分的迫逼,竟大胆的允许到第二天同走。然防卫是加严了。

  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大酋铁木儿却亲驾一只船,令一个回回人命里,那多毛的丑番,立刻擒捉天祥上船。那种凶凶的气势,竟使人有莫测其意的惶惑。杜浒、金应都哭了。他们想扑向前去救护。

  天祥道:“没有什么,该镇定些。他们决不敢拿我怎样的。此刻万事且须容忍。以蛋碰石,必然无幸!”

  他们个个人愤怒得目眦欲裂。可惜是没有武器在手,否则,说不定会有什么流血的事发生。

  且拖且拉的把天祥导上了船,杜浒们也荷着行李,跟了上去。在船上倒没有什么,只是防备甚严。为祈请诸使乘坐的几只船都另有小舟在防守着;随从们上下进出,都得仔细的盘查,搜检。他们成为失了自由的人了!

  听说刘百户为了没有遵守上令,曾受到很重的处分。几个色目人乘机进谗,说是中国人居心莫测,该好好的防备着。所以重要的兵目、首领,都另换了色目人。

  八

  那一夜,仍宿在岸上。有留远亭。北酋们设酒于亭上。请祈请诸使列坐宴饮。亭前燃起了一堆火。他们还忘不了在沙漠里住蒙古包的习惯。贾馀庆在饮酒中间,装疯作傻,诋骂南朝人物无所不至,用以献媚于铁木儿。那大酋只是吃吃的笑。

  更荒唐的是刘岊,说尽了平常人不忍出口的秽亵的话;只是想佞媚取容。诸酋把他当作了笑具。个个人在取笑他,以他为开玩笑的鹄的。他嘻嘻的笑着,恬然不以为耻。

  天祥掉转了头,不忍看。吕文焕悄悄的对天祥道:

  “国家将亡,生出此等人物,为南人羞!”

  他并不答理文焕。半闭目的在养神,杂碎的笑语,充耳不闻,笑语也掷不到他的一个角隅来。

  突然的一个哄堂的大笑。站在身边的杜浒顿足道:“太该死了!太该死了!假如有地缝可钻,我真要钻下去了。”

  天祥张开了眼。不知从什么地方携来了一个乡妇,丑得可怕,但和北人甚习,恐怕是被掳来已久。北酋们命这乡妇踞坐在刘岊的身上,刘岊居然和她调戏。

  一个贵酋指挥道:“怎么不抱抱这位老先生呢?”

  乡妇真的双手抱住了他,咬唇为戏。刘岊还笑嘻嘻的随顺着。连吴坚也觉得难堪。

  天祥且悲且愤的站了起来,踏着坚定的足步而去。吴坚、家铉翁、贾馀庆也起而告辞。

  远远的还听见亭上有连续的笑声,不知这活剧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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