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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何经理道:“什么难关?和记那一千五百万,我不是和他说好了,暂时不要提现吗?”

  金襄理道:“正为此事而来。那和记的刘总经理,特意写了一封信到行里,叫我们预备款子。行里看的人,看到和记来的信,拿信找到经理公馆,又找到我家里。我一时实在想不起来,怎样去调这些个头寸。这还罢了。偏是煤铁银行的张经理也通知了我要找经理谈谈。他那意思,我们押在他那里黄金储蓄券,这个比期,一定要交割,并说有三张支票,明天请我们照付,千万不要来个印鉴不清退票。”

  何经理道:“这三张支票是多少码子?你没有问他?”

  金襄理迟迟顿顿地道:“大概是三千万。”

  何经理道:“明天上午,要四千五百万的头寸!那不是要命?”说着,将脚一顿。

  金襄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是要我们的钱吗?我们一面调头寸准备还债,一面向人家疏通,缓几天提现。还有一个办法,经理明天一大早就去交换科先打个招呼……”

  何经理又一顿脚道:“还要提交换科,我们那批期货,不是人家一网打尽吗?”

  金襄理见和他提议什么,他都表示无办法,也就不好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他面前。

  何经理沉吟了一会子道:“这个时候要我过江去,夜不成事,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大不了我明天中午停业,宣告清理。我拚,重庆市上银行多了,大家混得过去,我们也就该混得过去。”说到这里,主人朱科长在草地上叫道:“何经理,过来坐吧,那里有蚊子。”

  何经理答应一声,立刻走过去,将金襄理扔在一边,不去管他。

  这时魏太太和朱四奶奶,都在藤椅子上坐着,舞场上音乐响着,她们并没有去跳舞。何经理一过来,魏太太起了一起身,向他笑道:“何经理今晚上还过江去吗?”

  他觉得这问话是有用意的。便笑道:“假如田小姐要过江,我可以护送一程。”

  魏太太道:“谢谢!让我再邀约两位同伴吧,有了同伴,我胆子就壮了,可以在这里多打搅一些时候。”

  何经理道:“玩到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奉陪。”

  朱四奶奶坐在他斜对面,脚跷了脚,摇撼着身体,笑道:“何经理对于唆哈有兴趣吗?”

  何经理这时是忧火如焚,正不知明日这难关要怎样的过去。可是朱四奶奶这么一说,就拘着三分面子,尤其是对于新交的田佩芝小姐,不能不敷衍她。这就笑道:“这玩意是人人感到兴趣的,我可以奉陪两小时。田小姐如何?”

  魏太太笑道:“我对于这个,比跳舞有兴趣。不过,我们和经理对手,有点儿高攀吧?”

  何经理笑道:“这样一说,那我就非奉陪不可了。”说着,打了一个哈哈。

  那位金襄理兀自在树底下徘徊着,听到银行主持人这样一个哈哈,不免魂飞天外,也不向姓何的打招呼了,竟自走去。何经理虽看到他走去,却也不管,就向朱四奶奶笑道:“我们是不是马上加人?”

  朱四奶奶道:“我得问问老贾,什么时候过江。咦!这一转眼工夫,他到哪里去了。”

  朱科长道:“大概是到我们隔壁邻居陆先生家去了。向来我这里有聚会,陆先生是必定参加的,不知道什么缘故,今天他会没有来?”

  何经理道:“是丰年银行的陆先生住在隔壁?”

  朱科长道:“这是他的别墅,夏天是多半在这里住。”

  朱四奶奶道:“既是老贾到陆经理那里去了,一定是谈他们的金融大策,我们不必等他,他会到赌场来找我们的。”说着,她挽了魏太太的手臂就走,回过头来就向何经理看了一看。他点了头笑道:“二位先生,我马上就来。不出十分钟。”说着,他还竖起了右手一个食指。

  这两位女宾走了,他心里立刻想着:老贾去找陆经理,必定商量移挪头寸。丰年银行,是重庆市上相当殷实的一家。老贾可以去找他想法,我老何也可以去找他想法,趁他还没有谈妥的时候,自己立刻就去。若是等老贾得了他的援助,恐怕……想到这里,只见诚实银行的贾经理,垂头丧气走了来。心里这倒暗喜一下,陆先生的力量,不曾被他分去,自己就可以得些援助。

  等着他到了面前,笑道:“贾兄,你哪里去了,四奶奶正找你呢。”

  他这时不是游戏的面孔了,抓着何经理的手,正了颜色道:“你以为我真是来跳舞的?我是特意来找陆老园调头寸的。”

  他这样说,因为陆经理号止园。叫他陆老园乃是恭敬而又亲近之辞。

  何经理道:“你想到了法子没有?”

  老贾道:“陆老园说,和他有关系的银行,共有七家,这个比期都不得过去,家家都要他调头寸。就是这七家,已经够他伤脑筋,他哪里还有余力和别家帮忙?”

  何经理道:“我不相信你们做得稳的人家,也是这样的紧。”

  贾经理叹上一口气,又摇了两摇头道:“一言难尽。”

  何经理正还想说什么,朱科长在身后叫道:“两位经理,朱四奶奶在请你们呢,快去吧。”

  贾经理向何经理看了一看,笑道:“请吧。”

  他笑虽然是笑了,可是他的脸上,显然是带了三分惨容。何经理倒是不怎么介意,点了个头就走了。

  朱科长在前面引路,引到一间特别的屋子里。这屋子是他们全屋突出的一间,三面开着六扇纱窗。屋顶上悬下了一盏小汽油灯。灯下一张圆桌子,蒙上了雪白围布,坐了七位男女在打唆哈,各人身后又站上几位看客。这里有两面窗子在山坡上,下临旷野。其余一面,窗子外长了一丛高过屋顶的芭蕉。所以这虽是夏夜,尽有习习地晚风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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