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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宋玉生笑道:“这太不值什么的东西,除非你说这玩意瞧不上眼,不值得一送。要不然的话,我这么一点专诚前来的意思,你不好意思推辞的。”

  他说的话,是一口京腔,而且斯斯文文的说得非常的婉转,不用说他那番诚意,就是他这口伶俐的话,也很可以感动人。于是她两手接着烟盒子与打火机,点了头连声道谢。

  宋玉生看着,这也无须候主人倒茶进烟了,就鞠躬告辞。魏太太真是满心欢喜,由屋子里直送到冷酒店门口,还连声道着多谢。这个时候,正好陶伯笙李步祥二人,由街那头走了过来,同向她打着招呼。

  陶伯笙和魏端本是多时的邻居,在表面上,总得对人家的境遇,表示着关切,这就向前走着两步,问道:“魏先生的消息怎么样了?”

  魏太太道:“我是整日整夜地为了这件事奔走,我还到看守所里去过好几次。不过他倒是处之坦然,因为他这件事完全是冤枉。”

  她说着,脸上透着有点尴尬,说句不到屋子里坐坐,转身就向屋子里去了。

  李步祥随在陶伯笙后面,走到他屋子里,忍不住先摇了两摇头道:“这事真难说,这事真难说。”

  陶伯笙道:“什么事让你这样兴奋?”

  李步祥道:“你不看到她送客出来吗?那客是什么人?”

  陶伯笙笑道:“你也太难了。魏端本也是个青年,他有青年朋友,那有什么希奇?”

  李步祥道:“魏端本为人,我大概也知道,他那人很顽固的,不会带着漂亮青年向家里跑的,而况这位漂亮青年,还和平常人不同,他是个青衣名票,哪个青年妇女不喜欢这种人呢?”

  陶伯笙笑道:“你简直说得颠三倒四,既然说是人家这行为难说,又说青年妇女都爱漂亮青年。”

  李步祥抬起手乱摸了几下头,笑道:“反正我觉得这事有点尴尬。”

  陶伯笙道:“玩票也是正当娱乐,玩票的人,就不许青年妇女和他来往吗?你可少提这些话,来支烟,我们还是谈谈我们的正经生意。”

  陶伯笙掏出纸烟盒来,向客敬着烟,把他拉着坐下,只是谈生意经,把这问题就扯开了。李步祥本来对这事是无意闲谈的,见老陶极力地避免来谈,倒越是有些注意。抽着纸烟想了一想,摇了两摇头道:“现在的生意真不大好做。你看到那样东西会涨价,他偏偏瘟下来。你说那样东西是个冷门,有半个月就翻成两倍的。我有个朋友,在年底下就由贵阳运了几箱纸烟来,不料到了现在为止,纸烟就没有涨过价,这半年的利钱,赔得可以。说到金子,官价变成了三万五,应该可以不做了,可是只要你有胆量,尽可放手去做。老范这回买的几百两金子,又翻了一个身子。黑市老是七八万。他说,下个月初,官价一定要提高,准是五万到六万。有钱现在还可以做。一万五变到两万的时候,那是大家大意,把这事错过了。两万变到三万五的这一关,谁都知道,我们还大大凑上一回趣呢。可是我们全和人家跑路,自己只落个几两,赚死了也有限。我们就那样想不通,为什么不借钱作上一大笔呢?我们就是借重庆市上最高的利,也不会超过十五分去。一百万才十五万利息而已,那时一百万可以作五十两黄金储蓄。现在出让给人,三万八到四万一两,没有问题,怎么着,也是对本对利。若是再熬两个月,不用,只熬半个月,等到官价变成了五万,我们这早期的储蓄券,五万二三,人家抢着要,那就赚多了。我们虽然没有老范的那样大手笔,可是把什么东西都变卖了,百十万元总凑得出来。现在一百万,可以买到二十八两。不到两个月,怕不是一百五六十万,比作什么生意都强。”

  陶伯笙道:“你那意思是要在五万元官价还没有宣布以前,又想抢进。”

  李步祥抬起手来搔着头皮了。他笑道:“你说怎么办吧。现在除了作黄金储蓄,就没有把握。我作了两三年的百货,自问多少有些办法。可是这几个月来,我把老底子赔下三分之一去了。前两天接到湘西朋友来信,那边百货,总比这里便宜一半。我有心赶公路跑一趟。但是等我回来了,说不定重庆的货又垮下去了。货到地头死,我岂不要跳扬子江?我想来想去,挑稳的赶,决计把我手上的存货都卖了,换到了法币,我再去换黄金。”

  陶伯笙道:“这事情倒是可做。不过你还是向老范去请教请教,下个月的黄金官价,是不是真会变成五万呢?”

  李步祥道:“你这话可问得外行。老范也不是财政部长。他知道黄金涨不涨价呢?不过这事实是摆在眼面前的。黑市比官价高出一倍有余,谁作财政部长,也不能白瞪着眼睛,让买黄金的人赚国家这些个钱。迟早是要涨价的,他又何必等?不过这里面有点问题,就是经济专家,也没有把握来解决。那是什么呢?就是官价涨了,黑市必然也跟着涨。这就事情越搞越糟了。可是我们作黄金储蓄的人,只要定单拿到手,可不管他这些。”

  陶伯笙望了他笑道:“老李,看你不出,你还有这么一套议论。”

  李步祥道:“现在有三个买卖人在一处,哪个不谈买金子的事。我不用学,听也听熟了。”

  陶伯笙道:“这话说得有理。不过我陪你老兄跑了两天市场,全是瞎撞,一点没有结果,今天我不奉陪,你单独的去找老范吧,不过有一层……”说着,把声音低了一低道:“关于隔壁那个人儿的事,你不要对老范说。本来我们和魏端本是好邻居,也是好朋友,我们这就感到十分尴尬,老范和那人我们不都是赌友吗?多少在老魏面前,我们是带点嫌疑,若是再加些纠纷,我们在朋友之间,可不好相处。”

  李步祥笑道:“我才管不着这事呢。这时候,老范大概是在家里吃饭,我就去吧。”说着,抓起放在桌上的一顶旧帽子,起身就走。

  陶伯笙追到门外叫道:“若是买卖谈好了,不要忘了我一份啦。”

  李步祥笑着说:“自然自然。老范也不是那种人。”

  他说了话,看到魏太太带了两个小孩子在街上买水果,和她点着个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他到了范宝华家里,老范正在客厅里,桌上摆着算盘帐本,对了数目字在沉吟出神。看到李步祥便道:“你这家伙,忙些什么啦。有好几天都没有见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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