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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范宝华道:“当然想买,你有什么办法吗?有办法的话,我愿花费一笔额外的钱。”

  何经理也取了一支烟吸,然后微笑了一笑。他架了腿坐着,颠动了几下身子。然后笑道:“办法是有的,你在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上午,把头寸调了来交给我,我就可以把黄金定单交给你。”

  范宝华道:“那很简单啦。我不有三四百两定单在你这里吗?我再抵押给你们就是了。”

  何经理噗嗤的一声笑了。因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在银行当经理的了。你有黄金定单在我这里,我要放款给你,我还得请人去找你,我们是头寸太多,怕他会冻结了吗?这样作银行,那也太无用了。我们与其押人家的黄金定单,何不自己去储蓄黄金呢?”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缓着声音道:“这两天我们正紧缩放款。”

  他说着吸了一口烟。

  范宝华听了这话,就知道万利银行所有的款子,都调去作黄金储蓄了,或者是买金子了。于是也沉默着吸了纸烟暂不答话,心里可又在想着,他找我来既然不是叫我把黄金定单押给他,可是他叫我在今明天调大批头寸给他,那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银行闹空了,拉款子来过难关吧?那么,我那四百两黄金定单放在他银行里那不会有问题吗?这就笑着向何经理道:“人心也当知足,那四百两黄金定单,还没有到手呢,我又要想再来一份了。”

  何经理含着微笑,也没有说什么,口里含着烟卷,把写字台抽屉打开,取出三张黄金定单,送到范宝华面前,笑道:“早就放着在这里了。你验过吧。一张二百两,二张一百两。”

  范宝华说着谢谢,将定单看过了,并没有错误,便折叠着,放在西装口袋里,同时取出万利银行的收据,双手奉还。

  何经理笑道:“范先生没有错吧?办得很快吧?实话告诉你,到今天为止,我们经手定的黄金储蓄,已超过五千两了,可是这都是和朋友办的,我们自己一两未做。我们自己的业务,在办理生产事业,马上就动手,为战后建国事业上,建立一点基础,也可以说为自己的业务,建立一个固的基础。买卖黄金,纵然可以赚少数的钱,究竟不是远大的计划。”

  范宝华听他这篇堂堂正正的言论,再看他沉着的脸色,倒好像是在经济座谈会上演讲。心里也就想着:这话是真吗?于是又取了一支烟吸着,喷出一口烟来,手指夹了烟支,向烟灰碟子里弹着灰,却偏了头望着他道:“难道你们就一两都不做吗?你们拿到定单是这样容易,不做是太可惜了。你们纵然嫌利息太小,不够刺激,就是定来了,转让给别人,就说白帮忙吧,这也对来往户拉下了不少的交情,将来在业务上,也不是没有帮助的呀。”

  何经理将烟支夹着,也是伸到桌子角上烟碟子里去,也是不住地将中指向烟支上弹着灰。先是将视线射在烟支上,然后望了范定华笑道:“难道听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我们的作风吗?那么,你的消息也很灵通呀。”

  范宝华摇摇头道:“我没有听到什么消息。怎么样?何经理肯这样办?”

  何经理吸了一口烟,笑道:“你是老朋友,我不妨告诉你。在今日上午听到黄金要提高官价的消息,我们分散了四十个户头,定了一千两。这两千万元,在十一点钟以前,我们就交出去了。这些黄金,我们并不自私地留下,朋友愿作黄金储蓄的,在今日下午四点钟以前,把款子交给我们,只要赶得上今日晚上中央银行的交换,我们就照法币二万元一两,分黄金储蓄单给他。不论官价提高多少,我们都是这样办。”

  范宝华望了他道:“这话是真的?”

  何经理笑道:“我何必向你撒谎?你若是能调动一千万的话,后天我就交五百两黄金定单给你。”

  范宝华笑道:“一千万,哪里有这么容易?”

  何经理笑道:“你手上有五金材料和百货的话,现在抛出去,绝对是时候了。胜利是越来越近了。六个月后,也许就收复了武汉广州。海口一打通,什么货不能来?”

  范宝华道:“这个我怎么不明白?可是我手上并没有什么货了。”

  何经理笑道:“端着猪头,我还怕找不出庙门来吗?随便你吧。”

  范宝华静静地吸了两口烟,笑道:“好的,我努力去办着试试看。下午四点钟以前,我一定到贵行来一趟。大概四五百万,也许可以搜罗得到。”

  何经理笑道:“那随便你,两万元一两金子,照算。这可是今日的行市,明日可难说。现在十二点钟了,我们上午要下班了。”

  范宝华明白他说钟点的意思,还有什么可考虑的,立刻轻轻一捶桌子,站起来道:“我努力去办吧。还有三个半钟头,多少总要弄点成绩来。”说毕,夹了皮包,戴了帽子,和何经理一握手,匆匆地就走出了银行。

  在大街上随处可以看到女人,也就联想到了家里还有一位魏太太在等着。发财虽是要紧,可是女朋友的交情,也不能忘了。他没有敢停留,径直地就走回家来。他想着,曾拿出那只金镯对魏太太小表现了一下,料着她会在这里等着的。因之一推大门,口里就连连地道着歉道:“对不住,让你等久了。”说着话抢进了堂屋,却是空空的,并没有人。自己先咦了一声,便接着大声叫了一句吴嫂。

  那吴嫂在蓝布大褂外,系了一条白布围襟,她将白布围襟的底摆掀了起来,互相擦着自己的手,由屋后面厨房里走出来。把脸色沉着,一点不带笑容,问道:“吼啥子?我又不逃走。”

  范宝华见她那胖胖的长方脸上,将雪花膏抹得白白的,在两片脸腮上,微微地有了一些红晕,似乎也擦了一点胭脂了。她那黑头发梳得滑光亮,将一条绿色小丝辫,在额头上层扎了半个圈子,一直扎到脑后,在左边耳鬓上,还扭了个小蝴蝶结儿。虽然是终年在家里看见的佣人,可是今天看见她,就觉得格外漂亮。因之吴嫂虽把话来冲了两句,可生不出气来,便笑道:“你不知道,今天下午,我有几百万元的生意要作,赶快拿饭来吃吧。”

  吴嫂笑道:“我晓得。陶先生李先生来说过喀,金子要涨价,你今天抢买几百两,对不对头(即是不是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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