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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人陷惜名花泪珠还债 返魂无国手碧玉沾泥(5)


  正待抬起脚来,踏上挨着楼口的树枝,不料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个大黑影子,由树里蹿出,箭似的向人扑了过来。月容真不料有这么一着意外,身子哆嗦着,两脚着了虚,人就向前一栽。那黑影子也被月容吓倒了,嗷儿的一声,拖着尾巴跑了。但月容已来不及分辨出来它是一只猫,早是扑通通一下巨响,一个倒栽葱落在院子地上。

  一个护兵,刚是由楼下经过,连问倒了什么了,也没有什么人答应。及至跑向前一看,廊檐下的电灯光,照出来有个女人滚在泥土里,就连连地啊哟了两声。近到身边,更可以看清楚了是谁,便大喊道:“快来人罢,有人跳楼了!快来罢,楼上的那一位女客跳楼了!”

  晚上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突然地发生了这种惨呼的声音,前前后后的马弁勤务兵,全拥了上来。

  月容躺在地上,滚了遍身的泥土,身子微曲着,丝毫动作也没有。其中有一位乌秘书,是比较能拿一点主意的人,便道:“大家围着看上一阵子,就能了事吗?赶快把人抬到屋子里去。看这样子,这人是不行的了,别抬上楼,客厅里有热气管子,抬上客厅里去罢。”

  勤务兵听着,来了四五个人,将月容由地上抬起,就送到楼下客厅里来。乌秘书跟着进来,在灯光下一看,见月容直挺挺躺在沙发上,除了满身泥土之外,还是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伸手摸摸她的鼻息,却是细微得很,额角上顶起两个大肉包,青中透紫。回头见楼上两个老妈子也站在旁边,便喝骂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锁在屋子里的人,出来跳了楼了,你们还不知道!这个样子,人是不中用的了,谁也负不了这个责任,我得打电话向司令请示去,你们好好在这里看守着。”说毕,他自去打电话。

  这里一大群人,就围着这样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过了十几分钟之后,乌秘书匆匆走了进来,将手向大家挥着道:“好啦,好啦,司令输了钱,来不及管这档子事。你们全没有错,倒让我找着一份罪受。黄得禄已经把车子开到了院子里,你们把她抬上车子去罢。”

  说时,将手向几个勤务兵乱挥着。月容依然是沉昏的睡着,只剩了一口悠悠的气,随便他们摆弄。人抬上了汽车以后,就斜塞在车厢子里。乌秘书也并不贪恋她这个年轻女人,却坐在前面司机座上。车子到了不远的一所教会医院,乌秘书替月容挂了急诊号,用病床将月容搭进急症诊病室里去。

  值班的大夫,却是一位老天主教徒,高大个儿,在白色的衣服上,飘着一绺长黑的胡子,长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边大框眼镜。乌秘书为了要向赵司令有个交代,也跟着走到这急诊室里来。一见那老医生,便笑道:“啊,是马大夫亲自来看,这孩子也许有救吧?”

  马大夫见月容身穿一件绿绸驼绒旗袍,遍身是灰土,一只脚穿了紫皮高跟鞋,一只可是光丝袜子。头发蓬乱在脸上,像鸟巢一般,也是灰土染遍了,但皮肤细嫩,五官清秀,在灰尘里还透露出来。一看之后,就不免暗中点了一下头。回头因问道:“乌秘书,这位是……”

  乌秘书点点头道:“是……是……朋友。”

  马大夫就近向月容周身看一看,问道:“怎么得的病?”

  乌秘书道:“是失脚从楼上摔了下来。”

  马大夫哦了一声,自解了月容的衣襟,在耳朵眼里,插上听诊器,向她身上听着,不由得连连的摇了几下头。接着又按按她的脉,又扒开她的眼皮看看,于是把听诊器向衣袋里一放,两手也插在衣袋里,向乌秘书道:“这样的人,还送来诊干什么!”

  乌秘书道:“没有救了吗?”

  马大夫道:“当然。乌秘书,还是把她放在这里一会呢?还是将原车子带她回去呢?”

  乌秘书拱拱手笑道:“在贵院,死马当着活马医,也许还有点希望。若是将原车子拖回去,在半路上,不就没有用了吗?”说着,人就向外面走。

  马大夫跟到外面来,低声道:“假如人死了,怎么办?这事赵司令能负责吗?或者是乌秘书负责呢?”

  乌秘书顿了一顿,笑道:“她是一个妓女,没有什么家庭的。我代表赵司令送来治病,当然不要贵院负责。”

  马大夫道:“是十之八九无望了。她是由楼上倒栽下来的,脑筋受了重伤,在医界还没有替人换脑筋的国手,她怎样能活?不过她有一口气,作医生的人,是要尽一分救挽之力的。现在我要求乌秘书负责答复,这人死在医院里,你不问;这人我们治好了,你也不问,可以吗?”

  乌秘书笑道:“那好极了。我们本是毫无关系的,不过她摔在我们办公处,不能不送她来医治。贵院既可负责把她接收过去,我们何必多事?我知道,贵院是想把她的尸身解剖,这个你尽管办,我们绝对同意。”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走。

  马大夫站在急诊室门口,对他的后影呆呆望着,许久,摇了两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想北京这地方,是这样暗无天日。”

  说时,屋子里的女看护啊哟了一声,似乎是见事失惊的样子,大概睡在病床上的那个少妇,已经断了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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