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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金子原笑道:“这倒不问你懂不懂,要你去捧场,只要你占着一个座位就行。田宝珍长得很漂亮,你就是不懂,先看她的动作,也就够让你舒服的。没话说,我让这位女戏子迷住了。哈哈!”

  他说这话,并不怕露珠吃醋,故意站起来拍手大笑。杨露珠也明知道他的意思。为了田宝珍,很和他闹过几回别扭,结果都是自己失败,落得作个大方,于是向杏子笑道:“是的,田宝珍长得是很漂亮的,不妨去见识见识,回头我们吃了晚饭,用车子来接你。”

  杏子是一味顺着主人的意思的,就来个九十度鞠躬,道谢去了。

  杨露珠正还想在这问题上说两句俏皮话,勤务却送了一封电报进来。电码是已经译好了的,金子原看过,脸上带有喜色。就拿起桌机,打出电话去,他道:“陈六爷,我是子原。……车子收到了?我是挑了一部最好的车子送来的……谈不上谢谢,彼此合作的日子多啦。我告诉你一个消息,重庆回电已经来了,大概明后天人就要到……,人来了,我当然介绍你和他见面。……接风,那倒可以不必。”说着,笑了两声,将耳机挂上了。

  杨露珠站在一边,听得很清楚,她越听越像是金专员的重庆夫人就要立刻飞来似的。她原来是一脸喜色,一下子变成怒色,最后变成惧色,所以那脸色也就由白变红,由红变白,两只手的十指互相叉着,瞪了两只眼睛,向金子原望着。金子原挂上了电话,她就情不自禁的问道:“谁来,谁要来?”

  金子原打这个电话,本是无心的。这时见她露出一种惊慌恐惧的神倩,逼着问他,也就明白了,便淡淡的笑道:“不相干,我家里有个人来。”

  杨露珠把脸色变的更苍白了,而且嘴唇皮有点颤动,瞪了眼道:“你家里有人来,很好,为什么老早不对我们说呢?你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我。”说着一扭身就向外走。

  金子原看到她这个样子,知道杨露珠是完全误会了。他认识杨小姐很久了,已发现她不如见面时那样美丽。初到北平来的时候,也许看见什么都是好的,而且在重庆多年,一个穷公务员,很少有接近摩登小姐的机会,一旦摩登小姐亲自上门来将就,自然是乐于和她接近的。在北平住了一个时期,接近女性机会就多了,比杨露珠长得更美的小姐,那是太多了。依着杨小姐的个性,必须处处去将就她,这有点不合算。尤其是她今天公然提出要求,希望马上结婚,未免有点过分。不结婚,她还这样争风吃醋,结了婚,她是正式的接收夫人,那还能制服她吗?不如就乘这个时候,故意的造成僵局也好。

  杨露珠一怒出门之后,连杏子都有点愕然。但过了两分钟,杏子又像是省悟过来,露出很高兴的样子,向前走了一步,对金子原笑道:“刚才专员说的重庆有人来,是夫人要来吗?”

  金子原伸了个懒腰,微微笑道:“我根本没有太太。我有一个理想:吃中国饭,住西洋房子,娶日本太太。两国交战的时候,当然不能达到这个理想,现在不打仗了,这个机会又来了,何况留在中国的日本女人,还有的是。所以我得保留这个娶太太的身份。”说着,不住向杏子微笑。杏子是受过训练的,金子原的用意她当然十分明白,就扬了眉毛,转了眼睛笑道:“专员,你还拿我们开玩笑呢!”

  金子原笑道:“那有什么开玩笑的?爱情这东西是神秘的呀。我对日本女人向来是有好感的。”

  他故意高声说着,而且继之以哈哈大笑。杨露珠原在屋子里沙发上坐着,听到这话,气了个发昏章第十一,脸色都红破了,靠了沙发坐着,两只眼皮,几乎祜涩得要睁不开来。金子原隔了门帘,西头张望了一下,见杨露珠还在外面屋子里,就向杏子笑道:“我这个人有点封建思想,喜欢女人顺从我,所以我愿意娶日本女人做太太。日本女人服从丈夫,那是天下闻名的。你好好的伺候我,将来会有你的好处。先给我倒一杯热茶来。”

  杏子笑着出去,经过杨露珠面前时,还看了她一眼,只是杨露珠板了脸低着头坐着,注视着地毯上的花纹,并没有理会。

  这里金子原饱食终日,除了计算发接收财外,逗引着两个女人玩笑,也是很有趣的。他正微笑的吸着纸烟,欣赏这两个女子的斗艳滋味,桌机的电话铃响,他拿起耳机子来一听,正是张丕诚的声音。他拿着电话听筒笑道:“你真的把她请到了,你这家伙有办法。……要我作东,那没有问题。不过在小田当面,说是你请客,否则好像是我为了刘小姐抢着作东了……哦!还是你请好些。”

  杨露珠坐在屋子里,正在纳闷,金专员有什么人由重庆来,也许不是他的抗战夫人,因为他向来没有提到过这件事。若果真是他的太太来了,那是自己战略失败,为什么老逼着要和他订婚呢?他没有了退步,只有把重庆夫人请出来了。自己正是这样的自怨忽然听到他在电话里说请刘小姐吃饭,这让她的心房又是一跳。他哪里认识什么刘小姐?只有前天去预备接收的那幢房子里,有个姓刘的女孩子。

  金子原本是色中饿鬼,有钱有势,见一个爱一个。当他看见那女孩子之后,就那样把眼睛钉着人家,原也不以为奇。现在就请人家吃饭了,有这样快的过程吗?她坐着疑惑了一阵,就准备坐观动静。果然,金子原就接着打出去几个电话。在电话里,都是约人吃馆子的,而且说是请一位刘小姐和田宝珍吃饭。打完了,他喷了一口烟问道:“我们这位杨秘书出去了吗?”

  杨露珠正要找他问话,感到无隙可乘,这时便立刻走向前来,淡淡的笑道:“怎么这样客气?”

  金子原昂头坐着吸纸烟,很久很久的微笑着。杨露珠站在写字台旁边,既感到有点难为情,同时又十分不服气,她先是将两手撑着桌沿,然后将桌子上的文具,如墨盒、笔筒、钢笔架之类,都向内移了一移,默然的没说什么话。还是金子原笑道:“小姐,态度放着大方一点吧!明天虽然重庆有人来,那是我的兄弟,他替我办点公事,与我的私事无干。现在我马上就要到馆子里去吃饭,请的就是那位房主人刘小姐。这也是为着公事。在公事方面,那房子我是非接收不可的。然而他家出面的却是母女两个,我在送种情形之下,也不便太强硬了,所以先请一次客。那意思是说,在私人感情方面并不是坏的。当然,你也得参加这个宴会。”

  杨露珠听说重庆来的是专员兄弟,胸中先落下一块石头,脸上也就有了笑容,因摇摇头道:“我参如算挺怎么一回事呢?”

  金子原笑道:“我是普通的请客,你若是不去,可是牺牲了你既得的权利呀。”说着,向她笑着,还闪了两下眼睛。杨露珠听到牺牲权利这句话,心里又是一动。虽然不知道牺牲的什么权利,可是这家伙有势力,接近女子的机会也太多了,千万不可放松他,于是点头笑道:“好吧,我给你去捧场吧。”

  金子原笑了一笑。这时杨露珠看到他面前放的那杯热茶,还是杏子倒的,大概已经冷了,便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的,双手捧着送了过去。然后把写字台上的文具,给他轻轻的摆端正了,这才两手撑了桌沿,低声笑道:巧我想不坐我的车子去了。”

  金子原手扶了茶杯,另一只手五个指头,轮流的敲打着桌面,笑问道:“那为什么呢?”

  杨露珠道:“我一个当秘书的人,进出都坐着一辆座车,这太惹人注意了!”

  金子原道:“你忽然仔细起来了,这有点希奇,你难道走到饭馆子里去?”

  杨露珠道:“你若是直接到饭馆子里,就坐着你的车子去吧。”

  金子原笑道:“你这是有用意的,不过你这个举动,我是赞成的。那么,你就等着我一路走吧。”

  杨露珠心里,既然嘀咕着他明天有人从重庆来,又嘀咕着他今天晚上大请刘小姐吃饭,虽然受尽了专员的奚落,却不肯对他说什么话。他不是说不要牺牲自己的权利吗?那是真话,只看他这几天买进的金条,就是让人眼睛发红的事。假使再能把握他两三个月,那些金系就以百分比折合,也可以弄几根到手。

  这样想着,她把那口怨气,像吞汤圆似的悄悄的一伸颈脖子,全咽下去了。她安定了这颗心,也不再向专员去蘑菇,拿了一卷毛绳,带着竹针坐到更里面的一间屋子去结毛绳背心。当然,这是给专员结的,但这时金专员和初来时不同了,要什么东西都现成,实在用不着杨秘书给他做背心,而且杨秘书这件背心,已作了将近两个礼拜,还没有打起一半,假使要等这件背心穿的话,人都冷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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