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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终煞雌威搜衣藏蓄币 更增友好对镜为梳头(2)


  余氏在各处探照了一遍,然后回屋子去,她首先诧异起来的,便是这张破炕上,却发现了一件杏黄色的女旗衫,拿起来一看,先有一阵袭人的香气,钻到鼻子里来。心里便想着,女孩子穿这漂亮,又这样香的衣服,这是干什么呢?拿了这件衣服正在出神呢,那衣袋里却有一角钞票射入眼帘,连忙掏出来看时,却是一张五元的。余氏一手捏了衣服,一手捏了钞票,只管继续地看着,口里还喃喃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干什么了?不要闹出不好的事来吧?又是衣服,又是钱。”

  常居士在外面问道:“哪来的钱,有多少?”

  余氏道:“听到说钱,你的耳朵就格外灵活起来,哪里有什么钱?不要起糊涂心事了。”

  她说着,将那张钞票看了一看,就向身上揣了起来,常居士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问你有多少钱,就想分你一半用。我是问问这钱到底有多少?要研究这钱是哪来的?”

  余氏叫着道:“用不着问,没有多少钱,反正女儿不是在外面偷人得来的钱。”

  常居士听她说的话,是如此粗鲁,这话也就没有法子向下问了。可是他夫妻两口子这样争吵的时候,小南已是在大门口站立很久了,乃至听到母亲的话,很有些维护自己的样子,这就大了胆子,走将进来。站在房门口,笑嘻嘻地先叫了一声妈!

  余氏猛然一抬头,看到她那一身鲜艳露肉的衣服,一伸手就把她头发上那个大红结花扯了下来,手上托着,送到她面前来问道:“这是你妈的什么玩意儿?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干些什么了?你说你说!”

  小南逆料着母亲是不免有一番责骂的,但是自己下了一番决心,无论母亲怎样反对她,自己是进柳家的杨柳歌舞团进定了,父亲是个瞎子,他还能怎么样?母亲虽是厉害,其实能给她几个钱,她也没有什么事不能答应的。她立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余氏向她发狠,她倒并不惊慌,板住了面孔,撅了嘴,靠着门框站定,问道:“你们不是说,家里穷得不得了,要出去找饭吃吗?我这就是出去找饭吃去了,碰着你们什么事?倒要这样大惊小怪?”

  余氏听说一伸手,就想将一个耳巴子打了过来,然而小南早防备了这一着棋,身子向后一仰,已是躲过去一尺多路。余氏一下没有打着,倒也不要打第二下,便伸了一个萝卜粗也似的指头,指着她的脸道:“不要脸的臭丫头,叫你打扮得这样花蝴蝶儿似的出去找事吗?你去当窑子好不好!”

  小南道:“你别胡说人了,也不怕脏了嘴。你去看看柳三爷家里那些人,不都是穿着这样子的吗?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一个月还拿人家十五块钱,什么不好?”

  余氏听说一个月有十五块钱,那指着小南的手指头,原来指点得很是用劲,到了这时,却情不自禁地,慢慢地和缓着,垂了手下来,睁了两只大眼睛,向着小南道:“你打算怎么样?真跟着那些人去唱戏吗?”

  小南道:“谁说是唱戏?这是歌舞,是一种艺术表演。”

  余氏道:“什么?硬说表演。”

  常居士在外面接嘴道:“瞎炒蛋!你和他们在一处混了几天,什么都没有学到,这倒先学到了什么艺术不艺术?”

  余氏道:“我早就知道了。柳家那些花蝴蝶似的女孩子,都是上台跳舞唱歌的。一个人上了台,那就是唱戏。”

  小南道:“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并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情吧?”

  余氏又站着挺起胸脯子来问道:“不是坏事,是什么好事?挣来的钱呢?难道说穿人家这样几件衣,就满台上去露脸吗?”

  她口说着几件衣服那几句话时,手上拉着小南的衣服,扯了几扯。这一扯不打紧,恰好把衣服上的口袋,抖了出来,这衣服的袖子,很是薄的,袋里放了一叠钞票,却看得极真。于是一把抓着小南的一只手胳膀,将她拉到身边来,口里骂道:“你倒好,身上揣着大洋钱,大把地买零星吃呢?”

  说着,就伸手到她衣袋里去,把那叠钞票夺了过来。小南要伸手来抢时,余氏右手拿了钱向袋里揣了下去,左胳膊横着,向外一搪。那种来势,既凶且猛,小南万万不曾提防,站立不稳之下,身子向后倒退了几步,哗嘟一声,把小桌上散的破罐破坛,一齐打倒。常居士连连叫道:“怎么还没有说到三言两语,就打起来了?”

  小南哇哇地哭起来道:“她抢我的钱,她抢我的钱,我身上的钱,全给她抢了去了。”

  余氏拦门一站,将背朝着外,抵了小南进去的路。在袋里掏出那叠钞票就连连地点上一阵。口里就骂道:“什么了不得?全是一块钱一张的票子,一共是十张。”

  常居士呵哟了一声道:“哪里来的许多钱?这得问问她。若是不义之财,可要退还人家。”

  余氏道:“你别在那里吃灯草灰放轻巧屁了。你家里有几百万家私,说这样大话。”

  因掉转身来,向小南道:“钱是我拿了,你要说,这钱是怎样来的?你的话若是说得不对,我一样还是要抽你。”

  小南在衣服袋里掏出一条紫色印花绸手绢,揩着眼泪道:“我的钱,你全拿去了,我还说什么?反正我不是偷来的,你问什么?”

  余氏拉了她一只手臂,将她拖到屋子里面,咬着牙,轻轻地向她问道:“究竟是怎样来的钱?你说!”

  她坐在炕沿上,睁了病后两只大眼,向小南望着。小南靠了墙站定,低了头咬着一个指头,许久许久,才道:“这是王先生给我的,他说,我的衣服鞋袜,都是人家送的,这不大好,叫我随便买几尺布,做些换洗的衣眼。你全拿去了,我还做什么呢。”

  余氏道:“哪个王先生?他凭什么有那样好心眼,给你钱做衣服穿?”

  小南道:“他是杨柳歌舞团里一个乐师。”

  余氏道:“他是个钥匙?”

  小南一顿脚道:“你真是乡下人,什么也不懂!”

  余氏道:“你到人家里去了几天,就学了这一口洋话,我哪里懂?”

  小南道:“这是什么洋话?他是在歌舞团里拉梵呵铃的。索性告诉你吧,梵呵铃就是洋琴。”

  余氏道:“原来是个拉洋琴的,他凭什么给你许多钱呢?”

  小南道:“他是我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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