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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屋自穴东墙暗惊乍见 人来尽乡礼共感隆情(1)


  燕西所想的第二个计划,不能到外边去,还是在家里开始筹划。家里向男子一方面去筹款谁也闹饥荒,恐怕不容易,还是向女眷这一方面着手,较为妥当。女眷方面,大嫂三嫂翠姨,大概均可以借几个。母亲那里,或者也可以讨些钱。主意定了,也不加考虑,便先来找翠姨,走到院子里,故意把脚步放重些。一听翠姨一人在里面说话,大概是和人打电话。燕西便不进去,在院子里站着,听她说些什么。只听翠姨操着苏白说道:“触霉头,昨涅子输脱一千二百多洋钿。野勿曾痛痛快快打四圈。因为转来晏一点,老头子是勿答应格。”

  燕西一想,这不用去开口了。她昨晚输了一千多块线,今天多少有些不快活的。这样想,便来找他三嫂王玉芬。这一排屋,三个院子,住的是他父亲一妻二妾,这排后面两个院子,是大兄弟夫妻两对所住。中间一个过厅,过厅后进,才是燕西三个姐姐和老三金鹏振夫妻分住两院。

  燕西由翠姨那边来,顺着西首护墙回廊,转进月亮门,便是老二金鹤荪的屋子。一进门,只见二嫂程慧厂【ān】手上捧着一大叠小本子,走了出来。一见燕西,抢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老七,我正要找你。”

  说时,把手上那一叠小本子,放在假山石上。另外抽出一个本子来,交给燕西道:“你也写一笔罢。”

  燕西一看,却是一本慧明女子学校募捐的捐簿。便笑着说道:“二嫂,好事你不照顾兄弟,这样的事,你就找我了。我看你还是去找父亲罢。”

  程慧厂冷笑道:“找父亲,算了罢,别找钉子碰去!前次我把妇女共进会章程送上一本去,还没有开口呢,他就皱着眉毛说:这又是谁出风头?保不定要来写捐。我有钱不会救救穷人,拿给他们去出风头作什么。我第二句也不敢说,就退出来了。”

  燕西一面说话,一面翻那捐簿,上面有写五十块钱的,有写三十块钱的。五姐敏之六姐润之,都写了五十元。程慧厂自己独多,写了二百元。便笑着说道:“从大的写起,不应就找我,应该找大哥。从亲的写起,也不应先找我,应该找二哥。”

  慧厂道:“我本来是去找大哥的,碰见了你,所以就找你。”

  燕西道:“二哥呢?”

  慧厂道:“他有钱不能这样用,要送到胡同里去花呢。”

  说时,燕西二哥鹤荪,在里面追了出来,说道:“我没有写捐吗?我给你钱,你把它扔在地下了。”

  慧厂道:“谁要你那十块钱?写了出来,人家一问,叫我白丢人,倒不如你不写,还好些呢。”

  燕西本也想写十块钱的。现在听见二哥写十块钱碰了钉子,便笑道:“两个姐姐在前,都只写五十块。我写三十块罢。”

  慧厂笑道:“老七,你倒很懂礼。”

  燕西笑了一笑。慧厂道:“不是我嘴直,你们金家男女兄弟,应该倒转来才好。就是小姐变成少爷,少爷变成小姐。”

  鹤荪笑道:“这话是应该你说的,不是老五老六,多捐了几个钱吗?”

  慧厂道:“他们姊妹的胸襟,本来比你们宽阔得多。就是八妹妹年纪小,也比你们兄弟强。”

  鹤荪对燕西微笑了一笑,说道:“钱这个东西,实在是好,很能制造空气哩。”

  燕西急于要去借钱,不愿和他们歪缠,便对慧厂道:“二嫂,你就替我写上罢。钱身上没有,回头我送来得了。”

  说毕,就往后走。走在后面,只见王玉芬穿了一件杏黄色的旗袍,背对着穿衣镜,尽管回过头去,看那后身的影子。他三哥金鹏振,在里面屋子里说道:“真麻烦死人!一点钟就说出门,等到两点钟了,你还没有打扮好,算了,我不等了。”

  玉芬道:“忙什么?我们怎能和你爷们一样,说走就走。”

  鹏振道:“为什么不能和爷们一样?”

  玉芬道:“你爱等不等,我出门就是这样的。”

  燕西见他哥嫂,又象吵嘴,又象调情,没有敢进去,便在门外咳嗽了一声。玉芬回头一看,笑道:“老七有工夫到我这里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必有所谓。”

  燕西笑道:“三嫂听戏的程度,越发进步了,开口就是一套戏词。”

  玉芬笑道:“这算什么!我明天票一出戏给你看看。”

  燕西道:“听说邓家太太们组织了一个缤纷社。三嫂也在内吗?”

  玉芬对屋里努一努嘴,又把手摆一摆。说道:“我和他们没有来往。我学几句唱,都是花月香教的。”

  燕西道:“难怪呢,我说少奶奶小姐们捧坤伶有什么意思,原来是拜人家做师傅。”

  玉芬道:“谁象……”

  鹏振接着说道:“得了得了,不用走了,你们就好好地坐着,慢慢谈戏罢。”

  玉芬道:“偏要谈,偏要谈!你管着吗?”

  燕西见他夫妻二人要出去,就笑着走了。燕西一回自己屋里,自言自语地道:“倒霉!我打算去借钱,倒被人家捐了三十块钱去了。这个样子,房子是买不成了。”

  一人坐在屋子里发闷。过了几个钟头,金荣回来,说道:“已经又会到了那个王得胜。说了半天,价钱竟说不妥。”

  燕西道:“我并不一定要那所破房,我们就赁住几个月罢了。可是一层,不赁就不赁,那两幢相连的屋,我一齐要赁过来。”

  金荣道:“那幢房子,现有人住着,怎样赁得过来?”

  燕西道:“我不过是包租,又不要那房客搬走,什么不成呢?”

  金荣想了一想,明白了燕西的意思,说道:“成或者也许成,不过王得胜那人,非常刁滑,怕他要敲我们的竹杠。”

  燕西不耐烦道:“敲就让他敲去!能要多少钱呢,至多一千块一个月罢了。”

  金荣道:“哪要那些?”

  燕西道:“这不结了!限你两天之内把事办成,办不成,我不依你。”

  金荣还要说话,燕西道:“你别多说了,就是那样办。你要不办的话,我就叫别人去。”

  金荣不敢作声,只得出去了。

  第二日,金荣又约着王得胜在大酒缸会面,特意出大大的价钱。开口就是一百五十元,赁两处房子。说来说去,出到二百元一月,另外送王得胜一百元的酒钱。王得胜为难了一会,说道:“房钱是够了。可是冷家那幢房子,我们不能赁。因为东家一问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包租,我怎样说呢?”

  金荣道:“你就说我们为便利起见。”

  王得胜道:“便利什么?一个大门对圈子胡同,一个大门对落花胡同,各不相投。现在人家赁得好好地,你要在我们手上赁过去,再赁给他,岂不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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