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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颊有遗芳半宵增酒渴 言无余隐三字失佳期(4)


  杨杏园道:“这一层,我早已明白,无非是要我们在报上替她鼓吹鼓吹。她是一个初出山的人,偶然榆扬一二,这也是栽培脂粉的意思,有什么不可以。”

  吴碧波道:“你这话简直就是给她鼓吹,怪不得在社会上办事,第一件就是要请客,请客难怪有这样的好处。其实那种人物,倒也罢了。”

  杨杏园道:“现在不是社交公开的时代吗?男子可以请女子,女子也可以请男子。为什么坤伶请客,就不能到呢?”

  何剑尘道:“我的意思,不是那样说。以为坤伶之联络报馆里先生,无非是想报馆先生给她鼓吹鼓吹。吃了以后,你还是鼓吹还是不鼓吹呢?若是不鼓吹,你对不住人家,若是鼓吹,你愿意捧角吗?”

  杨杏园道:“你这话也顾虑得是。但是坤伶的艺术,果然不错,我们也该奖励几句。不能因为有捧角的嫌疑,遇到坤伶就骂。”

  何剑尘道:“我并没说坤伶该骂。但是周美芳的艺术,你也未曾看见,你何以说应该奖励几句?”

  杨杏园笑道:“你二位不辞辛苦而来,就为的是要驳这一件事吗?”

  何剑尘道:“不辞辛苦而来,这被你猜着了。至于干涉你捧角,那倒不是。我们负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和你谈谈,你能不能容纳?”

  杨杏园道:“我并不知道你商量什么事,我怎能先容纳你的要求?设若你要砍我的脑袋呢,我也糊里糊涂先答应下来吗?”

  吴碧波笑道:“虽不至于要砍你的脑袋,但是这件事说了出来,有相当的麻烦。”

  杨杏园一听他两人的话音,又看了看他两人的脸色,就明白这事十之八九,却依然装为不知道,笑道:“既然这样说,我越发要你们说得详详细细的了。”

  吴碧波望着何剑尘微笑道:“你说罢。”

  何剑尘微笑了一笑,且不说话,对杨杏园的面孔凝视着。杨杏园道:“这为什么?有话只管一说啊。”

  何剑尘道:“说我自然说。我声明一句,大家实事求是的说话,不许唱高调。”

  杨杏园道:“这样就好,我最怕的是唱高调呢。请说罢。”

  何剑尘笑着,凝了一凝神,然后说道:“你是一个聪明人,我们这样郑而重之的说起,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们来谈的,并不是别事,就是你本人的婚姻问题。”

  说到这里,杨杏园身子坐在椅子上微微一起,就有要说话的样子。何剑尘将手一伸,连摆了几摆,说道:“且慢且慢,你让我说完。照说,你的婚姻大事,当然无我们插嘴之余地。不过我们受了人家的重托,既然有话,也不能不对你说。”

  吴碧波笑道:“你且听清楚了这话,这是明白交代,不要当是一个虚帽子。”

  何剑尘道:“不要和他开玩笑罢。这样一来,他越发不注意我们的话了。杏园,我想你自己的事,你是有一番打算。可是到了推车抵壁的时候,你就得自己转弯,不能一定要冲过壁子去。前天那位方老先生特意请我两个人吃饭,说是密斯李有万不得已的苦衷,不能和你的感情,再进一步。而且这类苦衷,你也完全知道,对于李女士这类态度,十分谅解。因为这样,李女士很不愿因为她个人的关系,耽误了你的婚姻,所以她就荐贤自代。至于这位支女士呢,我们见面很少,不能知道她的学问如何。但是就外表看来,也是一个聪明俊秀的人物。不过因为年龄的关系,较为活泼,不能象李女士那样极端的幽静。”

  杨杏园道:“你二位不用提了,你们所要说的话,我全知道。我这事不但要二位来劝我,就是我自己,也时时刻刻劝我自己。不过我现在感到婚姻这件事,与其带些勉强的意思,不如无有。绝不是对人问题。我是实说了罢,现在已计划定了,秋后回南去,一度省视老母,然后再谈这一件事。在我未回南以前,暂且不提。”

  吴碧波道:“你既然说得这样坚决,你会了伯母以后,要不要去找李女士呢?府上和琵琶亭畔,只一衣带水之隔,前去是很便利的。”

  杨杏园道:“我虽愿意前去,她若不见我,我又怎么办呢?所以这个主意,我现在还没有拿定。”

  何剑尘道:“他也不用提了。你所要说的,我全知道。你的意思,无非要和李女士当面解决这个困难问题。在未和李女士面谈以前,你不能拿定宗旨。所以对于任何人来说婚姻事件,你是不能接受的。对与不对?碧波,算了。我们空计划了一阵子,据他这样说,我们的话,是没法可以入耳的。不必说了罢。我托你请褒扬的那一件事,倒很要紧,还是去办那一件事罢。”

  吴碧波笑道:“这是你们新闻记者所常用的话,就这样急转直下的。把这一个问题揭了过去吗?”

  何剑尘道:“不急转直下怎么办?还要不识时务,老和他谈不入耳之言不成?”

  杨杏园道:“你这全是骂我的话。我是主意打定了。不但今生不望褒扬,就是定我及年不婚的大罪,我也愿意承当。”

  何剑尘道:“胡说,我说请褒扬是一件真事。”

  杨杏园道:“是谁请褒扬,怎么要经碧波的手,你不会直接去办吗?”

  吴碧波笑道:“我现在是专门做这种生意,到处兜揽。你路上有人请褒扬没有?我可以包请,极快,两个星期,准可以下来。”

  杨杏园笑道:“我看不出碧波,得了一度挂名差事的便宜,就这样官僚化起来。”

  碧波道:“你以为这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吗?这是极公开的买卖呢。现在内务部是不发薪水,每个人倒存着百十元的代用券。这种代用券,扔在大街上,让人捡起来,还有一弯腰之劳。不过在本部有一层好处,若拿这个代用券去请褒扬,一块钱当一块钱用,不折不扣。所以有人到部里去请褒扬,现钱就会由经手的人落下,给你缴上代用券。请褒扬的人,没有什么损失,他一转手之间可就把废纸换了现钱用了。这种事情,只有主管司科的人得着,旁人岂能不眼红。因之部里索性公开起来,无论是谁,只要是本部的人都可以介绍请褒扬。主管的人和介绍的人,另订一种调剂的办法。这一来,他们就四处打听,有人请褒扬没有?只要你肯请,阿猫阿狗,都可以办。而且另外订几个优待条件,可以照章程上的价目,打折扣缴款。并且可以指定日子完事,不象从前,平常请褒扬,拖了整年的工夫才能发表。”

  杨杏园道:“这倒有趣,是打几扣呢?”

  吴碧波道:“这就早晚市价不同,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了。”

  杨杏园道:“你并不是内务部的人,你为什么倒要出来兜揽这件事情哩?”

  吴碧波道:“这我自有缘故在其中。我有一个亲戚,在那边办事,穷的了不得。他自己上了几岁年纪,懒在外面兜揽,却把那事拜托了我。我想一个两个人,那是有限的事情,我就和剑尘约起来,各人分头写信到南方去,问有要办的没有。说明了,只要来请,准可办到。不料成绩很好,在一个月工夫里,我们两人凑起了十几位请褒扬的,有几百块钱的买卖。我想和敝亲商量,并案办理,代用券换下来的现金,就三一三十一,各人分一点,留得看电影吃小馆。这种事,一方面救济了灾官,一方面又替人请了褒扬,一功而两得。虽然从中挣几个手续费,也不能算是造孽钱吧?”

  杨杏园笑道:“挣钱的人,他都有要挣钱的理由,不过象你二人,还少这几个钱用吗?我觉得你们这样办,未免细大不择了。”

  何剑尘笑道:“不劳而获的钱,又管它多少呢?你等着罢。将来我得了钱,可以请你吃饭。”

  杨杏园笑道:“我是贪泉勿饮,请你不必作这个人情罢。”

  何剑尘道:“这样说,我们可以从今天起,画地绝交,因为我还是个贪人呢。”

  吴碧波笑道:“你别忙,你看有了钱,请他吃小馆子,他去是不去?剑尘,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到敝亲衙门里去一趟,若是他有相当的答复,今天晚上,我们就先吃一顿。”

  说时,拿着帽子在手,站起身来就要走。何剑尘道:“好,你快走罢。我静等着你的好音。”

  吴碧波听了他的话,当真笑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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