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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大典繁陈攫金胜竹叶 新章急就挥汗颂梅花(3)


  单习虚浑身摇摇摆摆,抖起文来,口里哼着,觉得很是得意。最后两句“岂止倾城倾国,真有灭种之才”,他以为这是进一步的笔法,禁不住心里自夸,便提起笔来,圈了两路密圈。这一段誊好,单习虚接上又撰后段。添减涂改,勉强做得两百字,便又走到门口去看一看对过小油盐铺里的钟。这一看不打紧,吓他一跳,原来两点钟,已经打过去了。掉转身跑回屋里,抓笔在手,往纸上便写。写了一句便用笔管戳着头发一阵,口里哼哼,搜索枯肠,拼命的构思。看看一张纸,快要涂完,大概字数不少,便又誊写出来。那文是:

  是故霓裳一曲,不在人间。羯鼓三挝,恍如天上。言来啧啧,谁不拜石榴之裙。魂断纷纷,客欲作牡丹之鬼。高山流水,锺期许是知音。黛玉寇珠,周郎敢言顾误。与天地合其德兮,日月同其明。是英雄本其色也,儿女惜其情。一人出,百家毕,四美具,二难并。懿欤盛哉!然而鸡群鹤立,滩上龙眼,未得良机,曷臻极位?凡属半面之交,都作一叹之憾。于是博徵众意,咸道不平。小开会议,共襄盛举。何如斯可矣,莫让戏界之状元。必也正名乎,请为坤伶之皇后。

  誊到这里,已经把稿誊完了,虽然觉得字数不多,还该望下续。可是要说的话,都已说尽,实在没有法子续下去。正在这里为难之时,孟北海又来了。单习虚越发着急,心想人都来了,我的稿子还没有作起来,岂不难为情。便把誊清的两张稿子纸,放在面前,原来涂改的底稿,却一把抓在手掌心里,揉成一团丢在字纸篓内。便对孟北海道:“对不起得很。上午本来就要动手的。但你先生走了以后,就来了一个朋友,拖去和他办一点私事,一直纠缠了几个钟头,刚才不多大会儿,才回来呢。到了家以后,我连茶都没有喝,赶着做起来,好在这样东西,我倒是作惯了,所以急急忙忙,一面做,一面写,居然做起十成之九。不是你先生来,就是这说话的工夫,我的稿子也做完了。”

  便把那两张誊清的稿子,递给孟北海。孟北海从头到尾一看,虽然也懂得一些,但对于四六一道,向来外行,不敢说不好。便道:“很好,这样措词,恰到好处。若是要我做,我也无非是这样说哩。”

  因那文中有“魂断纷纷,客欲作牡丹之鬼”两句。便道:“这两句典用得好。干家诗上有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把这十四字,缩成“魂断纷纷”四字,浑成极了。最妙的是底下紧接上一句,‘客欲作牡丹之鬼。’俗言道的好,‘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这样一来,和上面四字,便有一气呵成之势。就是说大家颠倒梅又芳的颜色,都纷纷断魂,要做牡丹花下的鬼了。”

  单习虚见孟北海所解,句句打入自己的心坎。心想他的学问,也很不错,我倒不要大意了,便道:“孟先生说的很对。有不妥当的地方吗?还要请你改一改。”

  孟北海笑道:“都是至好,还客气什么呢?但是还有多少,请你就作起来,因为我等着要拿回去呢。”

  单习虚心里虽着急,口里却不示怯。说道:“现成现成。请你坐一会儿,我还要到隔壁煤铺子里去,借一个电话打一打。”

  说着单习虚将桌上那几本查考的书一夹,说道:“庙里的和尚,他要和我借书看,顺便带了去罢。”

  单习虚走出来,便对和尚说,屋子里来了几个客,吵不过,借你屋里,抄几页书。和尚哪知他的用意,便答应了。单习虚躲到和尚屋子里去,将书一顿乱翻。七拼八凑找了上十句,便一句摘一个字,用笔写在手掌心里,然后牢牢的把全文意思记住,急急忙忙,便回房来。孟北海道:“一个电话,怎样打了许久,快有一个钟头了。”

  单习虚道:“可不是,无奈电话局捣乱,老打不通呢。不要紧,我马上可以把稿子做起来。”

  说着,找了一张纸,眼睛瞧着手心,文不加点,不到十分钟的工夫,便写完了。孟北海接过一看,那文是:

  因之椒花献颂,海鹤添筹,菊票尚矣,舆论哗然。水落石出,何曾名落孙山。地老天荒,却已仙登瑶岛。万寿三呼,贺德配之孟母。千秋一日,喜才驾乎文君。敬请就职,万勿因辞。诸维明照不宣。

  孟北海看了一遍,心里很佩服他才思敏捷。可是“椒花献颂,海鹤添筹”,好像都在对联书上看过,似乎和这事不大切。但是自己却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说出来。不过“舆论哗然”

  这四个字,绝对不是好话,不应该写进去。便道:“习虚兄,你这篇东西,做得实在是好。不过‘舆论哗然’,向来都是大家不满意这样说去。现在这上面用了,人家不要误会这菊选不公,所以大家哗然起来吗?”

  单习虚红着脸道:“这‘哗然’两个字有时作坏字眼看,有时也作好字眼看。譬如‘呜呼’两个字,写成‘呜呼哀哉’一句,固然是坏字眼。可是‘呜呼盛矣’一句就是好字眼了。”

  孟北海一想这话也有理,便将原稿拿到任黄华家来。任黄华肚子里的货,并不多似孟北海,大略认为可以,便写了一个信封,将三张稿子套上,立刻派人送到陈黄孽家里去。

  陈黄孽看了,加上一个题目,是《芳社公进梅又芳加冕表》。本文前头,又加了一段按语。那文是:

  此次本报菊选,坤伶梅又芳,竟得为皇后,予且欣且慰。查梅伶年方二八,面貌秀雅。唱工种种可听,做派维妙维肖。今已获选,点缀菊界,可谓佳话。现芳社诸公,鼓吹风雅,草表功进,子欣然受之,揭之本报。于切告该伶,以后愈宜努力,以答顾曲诸公,予有厚望焉。

  写到这里,身后忽有人哈哈大笑。陈黄孽不料身后有人,急忙回头一看,却是明秋谷。便道:“你怎样冒冒失失的进来了?吓我一跳。”

  明秋谷道:“你贵宅的听差,不在门房里,我冲了进来,看你在做什么呢。”

  陈黄孽道:“你笑什么?”

  明秋谷想道:“我笑什么呢,还不是笑你的大作。”

  但是这话不能说出来,便道:“我笑你的艳福大好,又算收了一个干闺女了。”

  陈黄孽道:“又收了谁作干女?”

  明秋谷道:“你对于梅又芳,这样拚命的捧,她不拜你做干爸爸,有什么法子感谢你呢?”

  陈黄孽笑道:“我现在不象以前了。这些拜门拜干老子的事,一概拒绝。至于以朋友的资格来往,那倒可以的。”

  明秋谷道:“你为什么变了态度?”

  陈黄孽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现在外面许多小报,极力的攻击我。说我收了许多干女干儿子,别有野心。你想,她们除了过年过节,来和我磕一个头而外,平常特意到我家里来的日子,就很少很少。我有什么野心?我白受这样一个名声,很犯不着,所以我不要她们做那些虚套了。”

  明秋谷道:“你这话也是。这个样子,梅又芳她就不要感谢你吗?”

  陈黄孽道:“这回她获得坤伶皇后,是许多人投票的,又不是我一个人捧起来的,谢我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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