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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绮语道温存闻香止步 晚妆悲薄价泣粉成痕(3)


  厉白道:“别嚷,仔细隔壁屋子里人听见。”

  便放了他的耳朵,握着他的手,正色说道:“玩笑归玩笑,说真话归真话,你若真没有钱用,在我这里再拿十块去,也不算什么。可是我刚才所说,叫你搬来住的话,你究竟意思怎样?”

  李吟雨道:“只要能把那边公寓里的账开销清楚,你要我什么时候搬来,我就什么时候搬来。但是,我很不愿意和你说这句话,免得你又说我在你面前敲竹杠。”

  厉白道:“这也很容易,倘若你真欠公寓里的钱,我明天可和你一路去算账,欠他多少,我替你还他多少,这你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李吟雨听了这话,心里想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在外面七拼八凑弄来的钱,我实在用的不少,对于人家,不能不拿出一点良心来。”

  心里这样一想,就觉得她的这张大嘴,也并不讨厌,便又坐下了。和厉白找些闲话谈谈,一直谈到两点钟。再要走时,共和饭店早已关了门。一宿无话,到了次日,李吟雨只得和厉白一路回公寓去,把欠账算清。从这天起,他们就实行合作。

  当他们实行合作以后,约摸有两个星期,外面说女子改造会的闲言阐语,实在不好听。谁知就在这个时期,女子改造会,忽然分裂为二。另外成立了一个女子解放会。女子解放会的会长,正是秦漱石,却与她的好友厉白,处于政敌的地位。外间看见这种的现象,都十分叹惜,说是政治这样东西,真是参与不得的,连所谓水做的女孩儿家,一做了政客,也会内哄起来。这话一传到新闻界耳朵里去了,也有许多人要打听真相,以便揭破外面的疑团。

  也是事有凑巧,女子改造会的厉白,这时忽然发出一大批请客帖子,就在会内,开一个茶话会,招待新闻记者。接到帖子的人,看见上面大书厉白谨订,知道她是一个异性的时髦人物,无论识与不识,早就愿莅会,瞻仰一番。况且逆料这回招待,与女子改造会的分裂必定有关,也应该去看看,以便为女子参政历史上,多留一点材料。所以这日到会的新闻记者,居然有二三十位。

  一会儿,大餐桌子上,茶点摆好,厉白穿了一套灰色哔叽衣裙,头发烫的蓬蓬的,擦了一脸的粉,十分素净。走了出来,站在主席台,对来宾一鞠躬。当时劈劈啪啪,满座就鼓起掌来。厉白便开口说道:“鄙人今天约诸君前来,蒙诸君惠临,十分感谢。诸君职务很忙,我也是很知道的,倘若没有不得已之处,也不敢轻于奉请,现在我有一桩事,要求诸位帮忙,望诸君念我是个弱者,要尽力援助才好。”

  大家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想道:“糟了,许是她要藉口会里经费支绌,请我们捐款,或者要我们在报上和她鼓吹,也未可知。”都在大悔此来上当。

  厉白接上说道:“我为什么事要求诸位援助呢?这句话,说来也长,我现在简单的报告诸位。不是别的什么事,就是我的未婚夫,被人引诱,现在不认我了。”

  说到这里,嗓音就硬了。那些来宾,高高兴兴而来,以为厉白必有一番大议论,不料说了出来,原来是这一回事。大家打一个照面,不好做声,顿时桌子底下,却好像打无线电一样,你敲敲我的腿,我敲敲你的腿,忙个不了。

  厉白接上说道,“我的未婚夫是谁?大概在座的人,也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今日我正式宣布出来,他姓李,名字叫做吟雨,本来是我一个同学。我看见他很好,就和他订交为友。这是两性恋爱的初步,诸君不少个中人,当然是知道的。”

  这句话说完,当时就一阵鼓掌。厉白又接上说道:“从此以后,我们感情逐日进步,就有了婚约。近来我们为合作办事便利起见,并且住在一个旅馆里。无论如何,我们有了夫妇的关系,是很明白的了。不想我们会里,有一个秦漱石女士,她竟做这样不道德的事情,实行勾引我的未婚夫。其初我以为他们不过精神上的结合,还没有肉体上的关系,谁知前几天晚上,密斯脱李却有一晚上没回来,我就有点疑心。到了第二天一早,他才走了回来,就告诉我说有一桩急事,要十块钱用,叫我借给他。我说:‘你昨天晚上,准是闹了什么岔子吧?钱是有,你必须说出用途来,我才能拿出来。’这句话,我原出之无心,以为他或者在外面赌钱输急了,借了人家的钱,等着要还。

  “谁知他听了这句话,涨得满面通红,赌咒发誓的说:‘一点儿岔子也没有,因为有朋友住在旅馆里,要上天津去,却因为欠了账,走不脱身,清早找了我去,干托我,万托我,请我替他找十块钱。我想别处去张罗,也来不及,所以回来请你通融一下。’我就说:‘你昨晚住在哪儿?’他说:‘住在朋友家里。’我说:‘住旅馆的人,也认得这位朋友吗?’他说:‘不认得。’我说:‘这就不对了,住旅馆的那个人,既然不认得你那位朋友,何以知道你住在他家里,一清早就来找你?’他见我如此说,分辩不过来,只得笑着说:‘老实告诉你,我也住在旅馆里,怕你疑惑我,所以我这样绕弯儿告诉你。’

  “我听了点点头,便拿出十块钱来。他正要伸手来接,我说:‘慢点,你这话靠不住,你要告诉我,是哪家旅馆,多少号房间,我才能给你。’他也没有思索,一口气说出来,是明星旅馆二十四号。他说完了,我不动声色,将钱交给他,他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等他出门之后,马上跟了出去,雇了一辆车一直就上明星旅馆。到了旅馆里,我一问茶房,二十四号有没有一位李先生住在这里?茶房对我看了一看,就说:‘不错,可是带了太太的?’我说那就对了,茶房便引我走到二十四号房间门口。我在外面,就听见密斯脱李的笑声,推门进去一看,他正和秦漱石女士坐在一处说笑。

  “密斯脱李见了我来,脸上像漆了朱砂一样,说不出话来。到后来他反恼羞成怒,质问我追来做什么。当时就是活菩萨也忍耐不住,是我和他两人吵了一顿,方才回家。谁知密斯脱李就此变了心,由前日起,就搬着走了,和我脱离关系。诸位都是舆论界的明星,向来主张公道的。秦漱石这样卖友,李吟雨这样的赖婚,实在是学界的败类,情场的蟊贼,望诸位对我加以援助,一致声讨。”

  说着嗓子就一哽,扑扑簌簌掉下泪来,脸上擦的那层粉,被眼泪洗着,现出一条条的紫痕。加上她的蓬头和那一身浅灰衣裙,活像一个小寡妇。在场的人,都十分可怜她。厉白将话说完,对在场的新闻记者,深深的一鞠躬,满大餐桌上,劈劈啪啪,又是一阵鼓掌。大家用了一些茶点,各自散去。厉白觉得今天所来到的新闻记者,对她的感情,都还不错,心里比较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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