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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2)


  “在席的人,只得敷衍方子建的面子。连忙说:‘令妹喝醉了,你随她去罢。’谁知方镜花一不作二不休,站了起来,大演其说。说道:‘谁醉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张四既然要了吴玉秋,我就可以另外嫁人。大哥呢,他是隔了娘肚皮的,不问我的事。二哥要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呢,我也能够和张四离婚。这个年头,就是老爷子在世,作了当今的万岁,也管不了我。’说罢,气勃勃的走进别屋子里去了。只听她那高跟皮鞋,一路走着得得的乱响。大家都闹得不欢而散。演过这幕戏以后,方子建已经是气极了。这时,一班抽大烟的来宾,还没有全散,方镜花偏偏愈激愈厉,带着三分酒意,问凌松庐道:‘热得很,我要洗澡,你们这里的浴室没有坏吗?’

  “原来这内务日报馆,是方子建族兄自盖的上等住房,本有浴室,镜花正是明知故问。当时凌松庐一选连声答应着说‘预备好的’。便教人引着那位小姐去洗澡。谁知她一进浴室,又嚷闹起来。说是水管放不开,要人替她放水。凌松庐带笑带说道:‘说不得了,我来伺候你罢。’凌松庐刚进去,方镜花砰的一声就将门关上了。这门是有暗锁的,一关就锁上了,一直过了两三小时,这门才开。那一班抽大烟的朋友,一桩一件,眼见耳闻,口里虽说不出来,却很不以为然。方子建虽有海样大的量,也捺不住了。立刻便跑到他族兄那里去,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族兄说:‘这事不能全怪三妹,我自有道理。’就如此如此,对子建说了一遍,于是昨日下午,凌松庐就被捕了。”

  他把这一段话说完了,稀饭也吃完了。杨杏园和何剑尘都叹息一番,认为古人说,“生生世世不愿生帝王家”

  这一句话,大可研究。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两点钟,大家便各自出了报馆回家。何剑尘等杨杏园走到门口的时候,笑道:“我还有一句紧要的话对你说,刚才倒为谈天忘了。”

  杨杏园站住脚,便问什么事。何剑尘想了一想,说道:“明天再说罢,也不是一两句可以说完的。”

  杨杏园没再问,就走了。

  到了次日晚上,他们在编辑部里见面以后,何剑尘却一字不提,只是低着头编稿子。杨杏园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有话同我说吗?”

  何剑尘道:“你不要问,赶快编稿子,回头再说。”

  说毕,对杨杏园使了一个眼色,杨杏园知道这里面有用意,也就不再问。一会儿稿子编完,何剑尘道:“天天晚上,这餐照例的稀饭,教人也吃厌了。杏园,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杨杏园道:“这时候哪里去吃东西呢?”

  何剑尘道:“有的是。南北口味,广东消夜,色色俱全,但不知你要吃那一项。”

  杨杏园笑道:“照你这样说,除非是那上海马路化的韩家潭陕西巷。但是漏静更深,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很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何剑尘道:“我们又不想两庑的冷肉,哪里能做到行不由径的地位上去?走罢。”

  说着拉了杨杏园就走。他们出了报馆,何剑尘的车子在前面,杨杏园的车子在后面,两三个拐弯,已经进了韩家潭。这时,胡同里的人,三三五五,嘻嘻哈哈的在路上走着,都有说有笑。

  杨杏园想道:“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每天晚上,总有许多。要一个一个质问他们这究为何事,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人生在世,有许多地方,很可教他自己揭破假面孔。就像这路上走的人,都不是有一种坠落的表示吗?”

  他坐在车子上这样一想,不知不觉已停在一家门口,抬头一看,正是松竹班。杨杏园还没说话,何剑尘笑着道:“我带你来作个前度刘郎,正是你昨晚要说的事。”

  杨杏园到了这时,知道跑不了,只得跟着他进去。花君屋子里,恰好无客,他们一直就到花君屋子里去坐。杨杏园总算是来过一次的人,比较也能说两句话了。这时花君拿一把小牙梳,站在穿衣镜面前,梳她的刘海,却对着镜子里的何剑尘,秋波微送,楚黛轻舒,笑了一笑。何剑尘对着镜子,也只是一笑。

  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未免欣羡起来,对何剑尘道:“你这真是镜中比目了,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吗?”

  何剑尘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是小鬼头,春心动也。来,老五,你把梨云请来。”

  花君道:“你又叫她做什么,你不怕人家叫你揩油公司的老板。”

  何剑尘对花君使个眼色,又对着杨杏园撇撇嘴。花君正色道:“那么,大家都是面子,勿好拆烂污个。”

  何剑尘笑道:“戆得来!你去请来得了,何必多说。”

  花君笑着去了。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也猜透了一半,碍着花君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花君去了,杨杏园才向何剑尘说:“你们鬼鬼祟祟,闹些什么?”

  何剑尘笑道:“我替你作一个月下老人,好不好?”

  杨杏园说道:“你不要胡闹,我是不干这种事的。”

  何剑尘板着面孔说道:“人家来了,你可不能拒绝。宁可你下回不来,不能把花君梨云开玩笑。”

  杨杏园只得笑着说:“你这人真是软硬都来,教我没有你的法子。”

  说时,花君早引着梨云进来。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前面头发都烫着卷起来,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子,愈显出一种淡雅宜人的样子。梨云进来先叫了一声何老爷,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声杨老爷。何剑尘拍着手对杨杏园道:“好哇!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用不着我介绍了。”

  杨杏园道:“我们原来并不认识,你不要胡说。”

  何剑尘道:“那末,怎样梨云知道你姓杨?”

  梨云笑道:“前两天,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么,所以我认得。”

  何剑尘道:“就照你这样说,你也是有心人啊。好了,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

  梨云笑道:“谢谢你!阿好?”

  说到这里,梨云的娘姨阿毛,加送两碟瓜子水果过来,算是妓女已经受客人相识的一种表示。杨杏园糊里糊涂的,自然没有话说,就从此作了批把门巷的一个游客。自这天起,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有时没有相当的朋友,他一人来过一两次。因为要是不去,好像这天就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

  有一天下午,他赴友的约会,在杏花楼晚餐。饭毕之后,还只有六点多钟,心想:“这时候就到报馆去未免太早,到哪里去混一下子才好。”

  心里想着,就走出门来,要上车的时候,未免踌躇不定。偏是这车夫知趣,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杨杏园想道:“了不得!我每天一次松竹班,竟成了惯例,连车夫都知道了。”

  但是他心里虽然犹豫,脚步早已进去,走到那过厅里,看见一个长汉子,操着一口福建官话,在那里打电话。彼此打了一个照面,仿佛好像认得,但是也没有招呼。梨云看见杨杏园,早接了出来,说:“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

  杨杏园说道:“早到早了一桩公事,省到夜深再来,那不好吗?”

  梨云笑道:“你早来了很好,我有一桩事求求你。”

  杨杏园一想,“来了,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

  因问梨云什么事。梨云笑道:“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

  说着在玻璃橱内去拿出一本书来。杨杏园一看,却原来是一本平民干字课,问道:“你拿出这个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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