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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新闻圈外的新闻(2)


  李女士见人对她丈夫一阵恭维,心中甚是高兴,便向丈夫道:“华小姐到中学去教书,真是屈就,人家现任大学教授。”

  丁先生笑道:“那是供给我一条新闻了。我原来是每两天有一次学人的特写,颇苦于找新鲜的材料。我要访问访问华先生,来写一篇特写了。”

  华傲霜笑道:“我哪里配算学人呢?”

  丁了一道:“这倒不必客气。华先生在城里,住在什么地方呢?我可以去拜访吗?”

  她道:“我在城里是路过,简直没有一定的寓所。”

  丁先生将手表抬起来看了一看,笑问道:“现在有功夫吗?找个地方请华先生吃顿便饭。”

  她笑道:“我们都是穷书生,丁先生也无须客气。明天也许我不回学校去,我打电话来约丁先生会谈罢。”

  丁先生还想约一个固定的时间,但是他的夫人,只管向他丢着眼色,他想到其中或另有原因,只好不向下说了。大家上了码头,点头分手。

  华傲霜站在马路边,看到丁先生替李女士提着旅行袋,并肩走去。她心里有一个感想,觉得一部分人在抗战期间结婚,那是增加了累赘,可是也有一部分人为了结婚,得着很大的帮助,像这位李女士和丁先生不就是吗?两个人都能够挣钱,都还吃的是一碗干净饭。看她先生直迎接到江边上,决不止偶然这一回,感情应当是很好,这也可见得只要彼此投机,这中年的夫妻,也可以像青年夫妻一般的甜蜜。她站在路上,对了这一对走去的中年夫妻,很是出了一会神。然而这出神的态度,很是容易给予过路人一番注意,因为她所站的地方,正是一个十字路口转角所在。一个女人只管向了马路尽头望着,谁都也要看她一眼。她发觉了有人钉住了自己的脸看,立刻掉转身,照着面前的马路走去。她这样走去,是毫无意识的。

  走了一截路,自己总问着自己,要向哪里去?但城里除了旅馆,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前天在旅馆所受的那一夜凄凉,实也不愿再受。论时间,这时天还不过四点钟,大可以坐晚班长途汽车回大学去。只是前日随口向苏伴云订了一个约会,若不和他打一个照面,他恐怕会老在家里等着的,未免有意和人开玩笑。再说,那丁了一先生约着自己谈话,那分明是要在报上写自己,登上一段访问记。虽然这一日的记载,未必就增加了自己若干身份,可是在这个日子,登上这么一段,却也不坏。若要回去,就把丁先生这个约会也耽误了。这样一考虑之后,就决定了在重庆住下。不但是住下,而且还是去投那家感到环境甚为凄凉的老旅馆。

  在旅馆里放下了旅行袋,约莫坐了五分钟,自己沉思了一下,向茶房要了一盆洗脸水,洗了一把脸,重新抹了一次雪花膏,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将皱纹牵扯得平了,便走出旅馆来,直向苏伴云寄寓的那家公馆走去。她觉得苏先生有了前日那个面订的约会,他总会在家里等着的,不想到了那里,门户里一打听,那听差说:“苏先生是吃过午饭就出去了。这一程子,他喜欢看京剧,总要到晚上十点钟以后才回来。”

  她一看这地方,是个中西合参的大房屋,隔了院落向里面看去,有几层屋脊,料着这里面是很深的。听差说是不在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再可以向下打听,只得在门户里利用那小桌上写挂号簿的劣等笔墨,写了一张字条。告诉苏伴云,自己特来奉访不遇。明早八时至九时,请到某某酒家饮早茶。她留下了这个纸条,料着他不会不去。次日早上七点半钟,就在旅馆起来,忙着梳洗了一阵,一过八点就上馆子里等着。谁知这一次却没有猜准,直到九点半钟也不见苏伴云来赴约。心想除了他昨晚不曾回到他的寓所,没有看到那张条子,不然,没有他不来之理。自己虽不难再到那里去访问一下,然而自己是个在大学校的教书先生,不问是教授或是讲师,总是相当有地位的人。再说到自己又是一位大小姐,世上决没有任何大小姐,去追着男子来履约的。最好的办法,是在城里再住一天,让他回家看到了那张字条,他自动的来找我。可是恰又不曾告诉他是住在旅馆里的,他又何从来找呢?

  自己在这馆子里座位上,也不能久坐,付了茶帐,正待起身走去。却听到身后有人道:“巧极了!巧极了!”

  回头看时,正是昨日约了通电话的丁了一先生。他走向前笑道:“今天早上,有这里一个约会,我不能不来,我又愁着华先生打电话到报馆去了,我接不着,在这里遇着了,那就很好。华先生要走吗?可否再坐二十分钟。”

  华傲霜虽然并没有急于要走的理由,可是她站着,将脚颠了几颠,表示踌躇的样子,微笑道:“恐怕没有什么可以奉告的,上午我恰又有一点事。”

  丁了一就将她原来坐的那把椅子拖了一拖,笑着点头道:“就只谈二十分钟,免得我专诚下乡去请教。”

  华傲霜回头看旁边一副座位上,还有几个青年人向这边望着,料着是丁先生的同伙。人家还在等着呢,似乎也不容拖延丁先生的时间。就只好依了他的话,坐下来和他谈了二十分钟。说话时,看丁了一那一份静心,料着他有一篇精彩的文字写出,自己也相当高兴。虽然要会的苏先生不曾会到,有了这件事,也就自己增加不少兴趣了。谈后,把会晤苏先生的意思,自行取消,在旅馆取了旅行袋,就搭长途汽车回家了。

  过了二十小时,报上果然有一篇特写,题目是‘小姐教授华傲霜’。这一个‘小姐教授’的名词,猛然看来,似乎有点俏皮,但这样称呼,毋宁说是她最愿意听的话。至于这新闻的内容,是根据华小姐的谈话,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对之处。因之她看过这张报之后,就把这段新闻剪了下来,寄给苏伴云,寄报的函内,附了一张信笺,略说新闻记者这样捧上一段,颇觉受之有愧,但社会上对于教书匠,依然十分重视,这也觉得教书事业不可为而可为了。此外她并没有在信上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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