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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劳资战争与革命


  现代劳资战争与革命(1)——共产国际之策略问题(一九二三年二月)

  二十世纪之世界革命必为无产阶级的事业,共产国际正负此重任,所以共产国际于一九一九年第一次大会即已发布宣言书,明定其大政方针,一九二〇年第二次大会之宣言及章程更明定:

  共产国际以“推翻资本主义,建立无产阶级独裁制,创设统一的世界苏维埃共和国,而达到完全消灭阶级,实行社会主义”为目的。

  至一九二二年,又进而讨论改造社会之总规划,——共产国际之党纲,——以为实行此宗旨之详细具体的计划。然而党纲大部是对于现社会之理论的考察,以及革命中革命后建设社会主义之步骤。至于日常斗争中——在革命前如何行向革命在革后如何建设——之种种手段态度,凡能达到最近的目的以至于最终的理想者,还有极琐屑繁杂的职任,——就是策略。党纲是对于现实社会为改进一步的制度上的要求,以至于最高的理想社会。策略则为引进现实社会中之各阶级以行此制度改革之手段。党纲是对于社会之物的方面,策略是对于社会之人的方面。一是较静的,一是较动的。因为各地各时社会中之阶级关系,每每随政治经济现象而起变化,此间立于世界革命主位的无产阶级,对之须有明确的考察,而时时审定改造社会之斗争方略。策略因此时时可有变更,正所以求达其绝不变更的最高限度的党纲。固然,在策略上,每一派的政党自有其总原则,与党纲有同等重要之意义。党纲上也有最高限度与最低限度之分别,——最低限度的党纲,亦可因时过境迁而变易。然而策略与党纲之区分,大致当如上所述。再则策略既为达到目的之手段,此党纲尤其要切于现实生活,尤其是实际运动中之要著;假使有党纲而无策略,等于有“坐言”的理想制度,而无“立行”的具体办法,况且设有对于旧制度的批评及新制度的规划,而无破坏旧制度的斗争中对待各阶级之态度及建设新制度的事业中利用各阶级之手段,则一切都成纸上空文。因此,凡无策略之“政论团体”,不成其为政党,——亦不能成为正当的社会动力。因此,共产派之最低限度党纲,往往可以貌似自由派或改良派,共产派之最高限度的党纲,又可与无政府派完全相同,独有策略问题,必定有异。此中区别的根本要点,不在于主体的不同,就在于有无主体。如改良派,以少数的富裕的工人阶级为主体,自由派以资产阶级为主体,这两派有时同染着小资产阶级的人生观。如无政府派,在政治上往往无主体,其实亦不免时落于小资产阶级之幻想的陷阱。既如此,可见策略问题关系之重要;看一政党之策略,就可见其决定其究为那一阶级的政党,更察其策略变易之适当与否,便可见其实际上之强弱,其能否真正代表阶级利益,能否真正实行逐步改造社会之世界革命事业。

  “世界革命,为无产阶级改造社会的事业”,既有综观社会的结论,而得于章程上特定为宗旨,党纲上又加以有规划的研究,我们更当进而讨论共产国际之策略,——见其分时分地的考察,按社会中阶级关系之变迁,而定适应之原则。共产国际每次大会,必于世界革命进行之趋势,力加审察,以定策略。此种革命运动在二十世纪时代,实就是劳动与资本间之战争,——由客观的科学的结论,固然无产阶级必得最后之胜利,然而双方斗争时,战阵上的形势,内部之实力,组织之成绩,及一切环境以至于主观的阶级觉悟之程度,都能为暂时的短期间的胜败之近因,——于是以无产阶级为主体而行世界革命的共产国际,对此阵势,因时因地而有相当的战略,以求引之至于最终的胜利。所以叙述共产国际策略之总原则及其四年来的经过以至于最近的方针,仍不得不与世界政治经济之变象夹叙。读者于此,自能见共产国际于现代劳资斗争中促进世界革命之方策,运用社会间各种动力之筹划,以日进于消灭社会阶级实行共产主义之目标。

  一、欧战后劳资势力之消长

  世界革命并不是“平地一声雷”的乌托邦,亦不是一直的发展,绝无屈伸进退的过程,——此种变象,本是现实世界中所无,而仅是智识阶级头脑中的幻想。世界革命乃是,“各国内种种形式的阶级斗争,以至于资本主义国家与无产阶级国家及殖民地之间的战争所延展的一长时期”。帝国主义时代之后,客观上实不免继之以此长期的社会革命时代。所以帝国主义发展到最高点之时,——欧战爆发之后,——我们已确见社会革命时代之开始,从此劳资间战争已趋一新方向,要求全社会的改造,较之欧战前社会改良派时期的劳资战争,绝不相同。然而劳动对于资本之进攻或资本对于劳动之进攻,双方仍继历史的发展,不能免于“社会的惰性律”。双方攻守阵势又因现实经济状况而变。所以共产国际的策略,既以求达无产阶级独裁制为总原则,亦必须处处与此现实生活中之斗争相应。总之当力求反守为攻达其最终的目标。

  一九一七年俄国的十月革命,实是国际范围内无产阶级革命的出发点,而不仅止于俄国国内。当时世界的资产阶级早已明白此一革命的意义,而着手预防,——这本是国际无产阶级进攻之先锋,德国败后,无产阶级革命的潮流又进一步,当时德奥的革命,势不得不涌出无产阶级的色彩。然而社会民主派,处于无产阶级之领袖地位,反畏缩顾忌,令革命的潮势大弱。但是,单就当时客观的政象说来,我们实在可以断定,这一期无产阶级的进攻,确已开世界史之新局面。世界资产阶级的代表,劳雷乔治[1],当预备凡尔塞和会时,曾有一秘密文件,其中言论实已洞悉当时之危象。此一文件,现在已发现于意大利,略一翻阅,便能知道,资产阶级尚且明白当时的革命运动:不仅是工人之不平鸣,而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大变更。

  劳雷乔治说:

  现在情形已经大变。革命方在开始,——俄国还在恐怖政策之中。欧洲又满布了革命的情绪。工人心中实有极深切的感觉,不是仅仅不满意而已,而是愤怒的恶意,——毒恨战前的生活条件。全欧人民看着各种政治上社会上经济上的政策,都觉得不可信任。有几国内,譬如德俄,此种不安的人心,竟至于公然的爆发;至于英法意,也有不少罢工,不愿工作的表示。凡此一切,都是一种表象,证明人民确有急于社会改革,政治改革的希望心,此种希望并不限于仅仅增加工资的要求呵。……

  其实对于此种不安的现象,也有可以欣幸的;本来我们现在无论如何,决不能再返于一九一四年时的生活条件。假使必定强行此种政策,反有极大危险,——势必反激欧洲人民于左派势力之下,——此种党派的根本理想,乃是以完全破毁现社会之制度为方法,复兴人类。在俄国此种党派已得胜利,然而他们胜利的代价,实在非常之大。几万人的死灭,铁道、城市、俄罗斯国家的机体,几至于全毁,虽然如此,始终他们能得俄国民众的后盾;更可注意的,却是他们竟能造成很大的军队,看来,确有很能干的指导者,纪律非常严正。此种军队,大部分确是能为他的理想而牺牲的。假使我们再因循过一年,俄国新鲜的活力生长,他就记不得他的和平主义了;——因为全世界上只他有这唯一军队,能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劳雷乔治更进而论资本主义的危状。社会民主派,真可以醒一醒,请看当时客观的状况,革命的机运:

  现时最大的危机,实在于德国或将信任布尔塞维克,以其富源,智识以及组织能力,帮助那班幻想的革命家,——他们本来想以武力征取全世界呢。这种危险——实不是空话。现在的德国政府能力很弱;他不能得民间之信仰;他的威信有限得很,虽能暂执政权,实靠不住。然而这一政府若倒,必定是斯巴达克派(德共产派)[2]起来,而德国却还没有成熟。虽然,德国斯巴达克派却有一利器,——“只有斯巴达克派能救德国于战后困危之境。”假使德国而入斯巴达克派之手,必定与布尔塞维克携手。那时东欧必全卷入于布尔塞维克革命之怒潮中,一年之后,可以有三万万人的赤军,加以德国之军事技术,导师,将军——时时都能侵入西欧。

  这一时期是无产阶级政治上的进攻。资产阶级乃急起自卫,于在西方暂时让步,而即刻向东方进攻。当时西欧德奥的“无产阶级领袖”竟放过这一时机,群众受社会民主派的欺蒙,没有恰当的策略。

  试看一九一九年罢工的统计,尤足见其时无产阶级经济上的进攻之趋势。方当战争期间,劳动之价值,对于协约国之资本主义,其实非常重大,而劳动者之胜利并不十分显著,正因社会趋势尚未见无产阶级之进攻,——资产阶级不到亲见危急决不肯让步。等到无产阶级进攻之势已猛,他方急急退让,谋保政权,以为再进之计。现实社会中阶级斗争的现象,确是如此。战后之各种社会改良政策,并非劳资可以协调之表征,而是革命策略必不可少之铁证。欧战期间英国之工人运动,总共只争到每星期增加七先令之工资。至一九一九年,工资乃增加一金镑;有七百万工人之工作时间,骤然减少三四小时。英国政府更设委员会,筹备煤矿收归国有事业。美国罢工陆续继起,也不得不议及铁路收归国有问题。德国的资产阶级,费了几万万国库资财,求消费品价格的低落,缓和工人间的不平;设了“社会公有委员会”,筹备国有办法。于是社会民主派,都嚷着“社会主义将近了”,此种呼声,无非是想工人之中,渐信和平手段之有效,虽然,这始终是此期无产阶级经济上的进攻。

  西欧及美洲,资产阶级处处对工人让步,唯恐发生共产主义的革命。

  同时,世界的资本主义国家,对苏维埃俄国急取攻势,俄国无产阶级独力奋斗,而西欧工人方畅心满意于社会改良政策。其中只有匈加利[3]无产阶级实行革命,可惜竟失败了。苏维埃俄国困顿至于极点。这是欧战后第一期之劳资斗争的国际阵势。一九二〇年,世界经济状况中有一番变化,——开世界革命的第二期,——苏维埃俄国进攻波兰实即无产阶级对世界资本之第二期进攻,又正是意大利无产阶级夺取工厂之时。可是这两方都受挫败:——赤俄的失败在军事上,意大利工人之失败在政治上。从此局面大变。

  此期间共产国际之策略,不得不取急进,“能做多少,便应当做多少”。世界工人间的革命潮,极当顺应之而导之于无产阶级独裁制。可惜当时大多数无产阶级,受改良主义的毒,组织力战斗力太弱,而觉悟程度之低尤其是一大障碍。

  从一九二〇年下半年起,因俄意无产阶级之暂时失利,劳资斗争的阵势已经渐变。劳动渐就退让,资本渐趋进攻。现在且举英国为例。一九一八年英国罢工一千二百五十次,参与罢工人数一百万余;一九一九年,更加增多,罢工次数一千四百十一,参与的工人有二百五十余万人,积计罢工日数总共有三千四百万天。到一九二〇年,罢工次数增至一千七百十五次,参加的人数虽减少,尚有二百万人。罢工的结果,工资增加,时间减少,均有成效。等到一九二一年,罢工人数就只有十一万八千人。工资有一部分反而减少,——八百万工人,每星期总共少得一千一百万镑,一九二二年八月时,此等工人的工资又减少了三百五十万镑。

  英国资产阶级还不甘心。英国工业联合会当时曾发表宣言,说:

  此种趋势,或者还要恶劣。工人应当知道,工资的低落,从此将江河日下,工人生活程度必较前一期工业发展时为低,或竟比战前还要低落。此种情形,若是工业不能再兴盛起来,必不能改善。为减少工资而不引起剧激的争执起见,应当格外广泛的一致的实行此种政策。

  欧美各国都是如此情形,同一的趋向。企业家争得工作时间之延长,工资之减少,还不满意。各地都有夺回职工联合会已争得之各种权利的行动。美国宣言“工场公开”,不准工会独占荐举工人之权,极力想涣散工人的势力。英国则遍处摧残“工厂委员会”;企业家说“究竟谁是主人”?保守党在国会之中提议禁止工会用其自有的资财作政治运动。瑞士、荷兰、瑞典、挪威、法国都是如此。至于德国却有别种意义。因为凡尔塞条约之经济上的意义,就在于使战败国担负复兴资本主义的成本;然而德国财政窘迫无从着手;于是这一重担,不得不分任于各国无产阶级。战前,布尔塞维克就说,将来的“战败者”仅工人阶级而已,双方资产阶级必不肯认此账。果不其然,现在资本家说:“当然!只有敲工人阶级的竹杠,能恢复资本主义。”全世界的资本家都是这一种想头。战祸的影响发作得愈快,经济状况愈恶,则资本家不能恢复其资本主义也愈明显;现代已非拿破仑的时代,资本主义确已根本动摇。那时欧文说:“英国所以能逃出此经济危机,正因有汽机之发明,生产力之增长”,现代却已不同:假使意大利能用其战费十分之一,来经营全国的电气化,现时已经可以不专赖英美的煤炭。——然而他竟不能做到!所以在战后工业的暂兴时,资产阶级能对无产阶级让步,而行社会改良政策,成就无产阶级的进攻;等到根本的病根发作,经济界战后的危机日益显露,资产阶级就不得不力谋“自食前言”,收回其社会改良政策。这是欧战后第二期中资本进攻的经济方面。

  资产阶级既因互相猜忌,无从安心经营提高生产力之事业,只有想法推广货物之销路。可是这第二方法也不能行。于是资本对于劳动之进攻不得不成一长期的计划,不但暂时利用工人之弱点,而且有步步进逼之势,想括出工人的汗血,来养兵制炮,争夺市场。资本家此种计划若归失败,则各工业国中工人阶级当可取得胜利。这是资本主义生死存亡的关头,资本家必出死力以御。他们不但收回社会改良政策,不仅只是经济上的进攻,而且还有政治上的计划。

  一九二二年之意大利葛鲁亚会议[4]上(Genua),各国对俄要求废止国有制度,其实亦是资本进攻的一种形式。德国资本家史汀纳斯争政权,想组织内阁,亦是一种资本进攻的形式。英国资本家竟能阻止工人要求国有煤矿之运动;一九二一年英国工人已不敢提及此一问题,仅仅争工资增加。美国的国有运动更消灭于无形。德国社会党在一九一九年,口头上争国有;如今国有铁路反零售与私人。只有俄国还保存工业国有制度。所以各国资本家逼迫赤俄交还工厂,不仅是榨取俄国的财产,而且还有原则上的意义。协约国之资本主义要求恢复,除逼迫俄国外,更进而逼迫德国,取得德国之富源财力。他们第一须保存德国资本主义,第二,须逼迫德国出“本钱”,来恢复国际的资本主义。德国的资本主义呢?他有他的计划。史汀纳斯的预想:(一)要出卖一切国产,——煤矿铁道等,——借英美的钱来,由私人经营;(二)减轻工业的负担,——工资克扣,工时加长。法国一方面,军国主义派的资产阶级等不及德国资本家榨取工人汗血来还他的债,早已主张:——占据罗尔(Ruhr)[5],建设莱茵岸缓冲国,以罗尔煤炭供给法国工业;分裂南德与北德,以便法国势力经莱茵而直贯德奥。本来大陆的资本家早已明白,假使德国资本家史汀纳斯的计划不实行(裁减“多余的工人”,延长工作时间等),资本主义必不能恢复,然而史汀纳斯一人不能做到,非以法国的哀的美敦书助之不可。德国的社会民主派及工人阶级虽欲抗拒而不能。现时已成为事实。除非因英美资本之嫉妒法国,此一计划或可停顿。虽然,还不止此呵。意大利的“法西斯派”(Facistes)的夺得政权,尤其是资本进攻之政治方面最显著的现象。“法西斯派”最初的党纲,明明说:

  ……现时工人阶级,所负租税最少。……工业家担负直接税,其实就是间接影响到下层阶级,——因为挤轧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势必引起失业及工资减少的现象。想要宽待穷人而今“富人”多担租税,——实在是谬误的。

  政治上的进攻还不足,更加以暴力的行动,实行资本家专政的政策。意大利的“法西斯派”不过是此中的一部分,——各国都有同样的组织,暂时还没有能象“法西斯派”那样得意罢了。(意大利“法西斯派”——出于“Fasci di Combat”,译意可为“斗殴会”,完全是一班退伍军官,高等下等的流氓光棍,做中坚人物,以盲目的民族主义,侵略主义为宗旨,于罢工时殴杀工人等,声言所谓“保障国权”。)此等反动派,含有帝制主义的份子,他们更顺“逆流”而退,想根本破坏民主主义,公然保障极少数的资本家,实行寡头的专制政体;不但他们显然揭开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面具,而且他们非常明悉压迫真民权派的方法:——从要求“真民权”最切的无产阶级入手。他们知道,有无产阶级革命的可能的,现时有三个国家:德国、捷克斯拉夫、意大利。意大利的“法西斯派”成功,不过是他们计划之第一步。其关系于资本之进攻,反革命的猖獗,非常重要。所以关于这一层,当加以详尽的说明:

  法西斯派之反革命

  英国劳雷乔治后之保守党内阁要废除劳动部,德国史汀纳斯要勾结法国恢复“纯粹的”资本主义,而意大利法西斯派实行执政,反动的潮流弥漫全球。其中法西斯派的反动,在社会科学的观点上看来,尤其重大。法西斯派是什么样的人呢?当欧战终了,战场上回来了不少下级士兵:智识阶级,教员,志愿兵等类,战时他们狠有所尽力。(意大利的智识阶级比别国格外有力量。战前意社会党中竟有七十位大学助教,可见其智识阶级之多。)他们为战争所欺,——虽然战胜,而意大利所得甚少。回国之后,国内经济破坏,国家不能雇养这一班“智勇之士”。他们又眼看着工人革命运动之发展。他们反对此等革命,不但因为这是工人的运动,而且因为他们自己是主战派,向来是反对社会党的。而社会党呢,正在尽力推开这一类的人,甚至于反对战胜时受伤的残疾者。——这是社会党最大的错误,不懂战略。当时各地社会党反对军官,反对残疾者,仅仅因为他们到过战场,——真正是稚气!而这一类人,为社会心理所反激,都投身于法西斯派。当时的社会党,只知道“人的问题”,而不知道社会活力的运用。譬如说,其时法西斯派首领莫索黎尼(Mossolini)[6]还带着假面具,冒充社会主义者,他亦主张工会监督国会,亦主张分给农民田地,亦主张渐行工业国有制。然而社会党以为莫氏主战,一味的盲目反对,不知道“拿他自己的话,堵他自己的嘴”。这叫做:怕人利用自己吃亏。——后来,浅见的群众,渐以为社会党反对的是此等虚伪主张,并不能明白他们是反对战争。这是一九一九年的事,——法西斯派一部分在诗人段农迪阿(D'Annuntio)的菲姆岛上,国内还仅有很小的散漫的团体。其时意大利国内,革命的风潮正盛,——不仅仅是罢工,而且摧散资产阶级。社会党都绝无预备,专意于小小的争执,以致于失败。于是莫索黎尼乘机组织“法西斯派”,组织军事机关,私藏军械……等到他夺取政权之前一月(一九二二年十月光景),德国一新闻记者问他:“你是否冒险用秘密的方法夺取政权呢?”莫索黎尼答道:“不管是秘密是公开,我一定要夺得政权。”社会党此次在政治上更大大的失败,——因为他们不能以“行动”反抗莫索黎尼的此等阴谋。再则他们真不明悉社会总体的变象,不善运用,以致一大部分群众,为法西斯派所诱惑。莫索黎尼如今既然蒙蔽着民众,又有军事机关,已成骑虎之势,他若不取政权,他自己一派的人就要反对他。社会党绝无能力,不足以引导群众奋斗,更可以举一事实为证。一九二〇年工人占据工厂之时,资产阶级其实很弱,不敢派兵去剿,直等到改良派的社会党,先出头说退了工人,工人抛弃已占的工厂,资产阶级方鼓起勇气来。于是资产阶级突然开始进攻。此种进攻,却并不出于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关,国家军队或审判法庭。何以故呢?因为资产阶级负欧战的责任,——负破毁经济的责任;一切纯资产阶级的政党都在解体,兵士、职员(官吏)、小资产阶级对之已绝无信用。于是莫索黎尼等狭义的民族主义派,小资产阶级的新政党,有积极的行动,仿佛能“内平工人之暴乱,外争国权之扩张”,——遂一跃而登政治舞台。法西斯派开始便声言:“社会主义绝不能有所创造;而我们处于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却能强资本家满足工人的要求;而工人呢,也应当做工,帮着恢复国家。”实际上他们逐步破坏工人组织,施行暗杀,打毁报馆。在大城市及工业区,工人群众还能勉强互相团结;而在小城市及乡村之间,工人竟为法西斯派所蹂躏。法西斯派先以武力摧残工人,而后从而指挥之,故在工业区内,工人虽不能心服诚悦法西斯派,而小城市及乡村之间确有一部分工人为法西斯派的政策所惑。资产阶级亦有一部分怕法西斯派,以为始终是匪类,未必能管理国家运用政权;于是社会党中之改良派宣传与资产阶级组联立内阁,妥协共济,以御法西斯派。其时资产阶级力弱,不能行此果断政策,改良派又笨,死不明白群众不信任旧政党的心理,上述的计划反促进莫索黎尼之争取政权。意大利共产党(共产派——谢腊蒂(Seratti)[7]等,于第二次共产国际大会后,曾因大会要求其开除改良派之故,而与共产国际决裂;至第四次大会时,谢腊蒂派悔悟,方仍与决裂后所余之真共产派合併,而宣言与改良派脱离,——现已合称意大利共产党),若再不能分析法西斯派得胜之原因,及共产派失败之恶果,重定其策略,则莫索黎尼之专政,恐尚有时日:所以非积极奋斗不可——不但要设秘密机关,而且要与法西斯派以政治上的打击。共产党若要在意大利与法西斯派奋斗,必须恢复工人对于社会主义之信仰。

  法西斯派——不过是市侩而已,取得政权之后,依赖资产阶级的实力,他便不能实行自己的党纲,而逼不得已去行资产阶级的党纲,——实行资本之进攻。莫索黎尼之背后有一大班小智识阶级。党纲之中虽有节省国库、裁减人员等条目,而实际上一执政权之后就有几万候补官僚的小资产阶级,拥挤得不堪。意大利的社会结构,本与中国有相对的类似之点,所以政客亦是非常之多,高等流氓非常之多。莫索黎尼自己本靠一班“武装的光棍”,取得政权之后,他说“可以解散了”。他手下的人就不得不给他“算账”;——莫索黎尼若要解散武装的“会匪”,专赖正式军队,——那可不成!法西斯派内本有两派:工业派与农业派;北意大利工业的资产阶级及南意大利农业的田主阶级,双方都有极反动的分子渗入法西斯派,如今乃在内部大起冲突。莫索黎尼自己是专制魔王,而所用的力量,或正是小资产阶级盲目的热烈的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派,——他的失败一定就是这两种冲突之爆裂,其弱点正在于其优点。

  共产党对待意大利政治之策略必在于组织最大多数的劳农群众及小资产阶级以敌法西斯派,而所谓“组织”,又在于有适当的口号,适当的要求,——不但合于无产阶级的利益,而且合于小资产阶级的利益,——从现实的政治斗争,引导之于革命,引导之于解决当时的社会问题,经济问题,以进于社会主义之建设。单有能牺牲的精神,单有理论的研究,绝无用处,必须能负解放群众之责任,实际上得群众之信仰。以前意大利社会党之错误,正在于墨守成规,不明现实政象,不是倾向太右,趋于妥协,就是倾向太“左”,于群众目前要求不能体会,多树社会间的恶敌,“替人家张声势”。

  这是欧战后第二期资本进攻的政治方面

  此期间共产国际之策略,应随革命潮之低落,及革命之紧迫,而立取守势,——行“劳工之统一战线”,——自经济上的“工资”“时间”起,一直到政治上的“自由”“政权”止,——极力督促一切社会党,不管他是改良派,是中央派,一概趋之使入斗争。假使群众及改良派不敢谈无产阶级独裁,那就不必谈,本来在防御战时也不用谈。只看改良派能否忠于他自己的最低限度的要求。假使不能,群众的劳动工人,便可恍然于共产党的忠实的革命精神,亦就实际上明白无产阶级独裁制之不可少的步骤。革命的机会再至,无产阶级的预备必已更充足,战斗力更强,摧折资本主义的统治,也就更容易。

  二、共产主义策略之总原则及其运用

  世界政治经济的变象以及劳资斗争的阵势既如此,而共产国际的策略及战斗力又如彼,世界革命的胜利究竟能达到否?此后的发展又是怎样?历史上的经验,每每革命之后随起反动。一八四八年革命后,反革命势力起而反抗,全欧为所镇定,现时一九一七——一九二〇年的革命时代,难道也是昙花一现。上述欧战后之第一期与第二期,能否比之于一八四八年与一八四九年?从此反革命便能得胜么?

  答复这一问题非常之容易,一八四九年反革命的所以能得胜,乃因资本主义势盛,工业方在兴起,资产阶级得有余利,与复古派的地主阶级妥协,遂能供给幼稚的工人阶级以食粮,——消弥革命,缓和无产阶级对于社会主义的倾向。现时呢,却大不相同。全世界反革命之强,不是由于经济总象的兴盛,而却是由于经济总象的崩坏。时代的性质,截然不同,正相反背。于是此次的反革命,并非因内力充实而取攻势,乃是“困兽之斗”,——资产阶级目睹危亡,想以强暴方法镇压革命,苟延一时之残喘。无论他来势如何凶恶,始终是垂死时的“回光返照”。既如此,自不难确定我劳动阶级对待资本阶级此次进攻之策略,——共产国际之策略的总原则及其最近的方针,更得确实的说明,实际的根据。

  凡一政党之策略,其对象必为社会内之各种动力;资产阶级政党之玩弄“舆论”,亦即此意。在此劳动与资本战斗之时,共产国际以世界的革命党之资格,其对象之重要点,当然在劳动界。——资本界为社会改造之敌——所谓客观的对象,已可不言而喻,劳动之“军”却以共产主义的政党为其参谋部;而共产主义的政党以劳动界为其大本营,——所谓主观的对象。将兵之道,首在于“士气”,所以劳动界内部的训练鼓励尤其重要,亦就是主观的对象比客观的对象尤其紧要之原因。须知劳动界为革命中动力之主体,而资产阶级为客体。上述各节已说明劳动界与资本界战斗之阵势,以及共产党对于他“客观的对象”之观察;以下当再略叙劳动界内部战斗力之分合运用,及共产党对于他“主观的对象”之作用。

  最激励的劳动进攻之时期,工人群众的气概,非常激昂。一九一九年时,不但共产党及独立党(德国),就是极普通无党的工人,以至于夏德曼党(右倾的社会民主党)[8]的工人,都自信行向社会主义;当时右派的社会党自以为与共产党的区别,仅仅在于方法。英国在一九一九年时社会主义亦成了群众之间讨论的题目,甚至于外交问题,如赞助苏俄问题等都可以引起罢工(一九二〇年),此等事实使我们不得不承认当时劳动进攻的性质,带着有无产阶级欲得政权的特点,现在却已不同,虽然世界经济危机仍在继续,而工人群众对于参政问题,反无信念。劳动已处于防御地位。——劳资妥协,联立内阁的可能,都已经没有了!现在已非社会民主党或劳动党与资产阶级携手之时;我们只见各国政府里挤出社会党来,或竟挤出自由党来。工人群众呢,却很消极。德国社会独立党并入于极右的社会民主党(夏德曼党),而工人的反抗声,非常之少。这正足以证明工人阶级自觉能力之弱,受改良派的作践玩弄,弄得神魂颠倒。于是大多数工人群众,再也不想“取得政权”,——攻势已失;此时积极的工人共产党要领导之而前进,就决不能用无产阶级独裁制的口号。假使独断论的“共产主义者”说,“只有无产阶级独裁制之下方能镶得金牙齿”,那岂非笑话;——无产阶级独裁制是“历史的必要”,而不是随时随地,不论情形不论局势都能得工人群众的同情的,应当顺势而导之,至相当的客观环境成就,自然能发生政治上的意义。因此,必须要以工资、时间、住宅等日常经济斗争的口号,先团结起工人群众来,——同时亦就是实行劳工的统一战线,督促各派社会党共同进行,使工人群众看一看究竟是那一个社会党,能真正为工人切身利益奋斗,——是改良派呢,还是共产派?共产派不但争此经济利益必能坚持到底,而且得到之后,还要依他们的党纲,积极前进,所以自然是共产派占优胜,改良派虽貌为工人政党,其实他们既否认工人独取政权,在经济斗争中亦惯与企业家妥协,那时工人群众自然觉得,真正替他们争利益的,只有共产党。共产党得赖此而得大多数工人群众的信仰,渐渐以行动及事实证明其主义。此种经济斗争的运动,在资本进攻时期,实能使大多数的工人,倾向于共产派,——所谓群众的政党,正在能体会得劳动群众之利益,——以至于联合一切革命派的力量,反守为攻,扑灭那社会改造之恶敌。只有此种运动之推广,深入,加紧,方能突向无产阶级独裁制猛进。况且此种运动,无关于社会党的派别;难道改良派还能要求十六小时的工作时间么?所以正可以励行无产阶级的统一战线起来,各派联合向资本界作战。

  所谓“无产阶级统一战线”怎样的实行呢?向群众间去!——自下而上;可以由共产党通告工人,对企业家或国家提出改善待遇的条件。然而也要能和改良派的政党或工会开谈判。何以故呢?在共产党内部,分析解说客观的社会现象,我们不得不说夏德曼或其他改良派首领卖阶级失节。然而改良派的社会党内,有大多数工人,他们看见共产党通告,也得问一问,“你来和我们协作,你可问过夏德曼没有?”难道共产党能回答他,“夏德曼是失节的了。”那真是痴话。这些工人若已认夏德曼为失节,也就不必再宣传,他们早已入共产党了。所以要行统一战线,正应当和第二国际开谈判;第三国际之所以异于第二国际,不在于其一承认无产阶级独裁制,其一则否;而在于第三国际能奋斗第二国际不能。第二国际连最低限度的要求,也不肯坚持。等到那时,共产党更多一种真凭实据向工人宣传,况且口头上的谈判,第二国际对于此等运动决没有法子拒绝,——如此,则统一战线可成。如群众工人,各党各派都来协作,结果自能暴露其首领之罪恶。所以不但当“自下而上”亦应当“自上而下”。一年以来,此政策已见成效,以后工人群众渐渐明瞭,那时不但可以仅用“自下而上”的一法,而且可以再进一步了。实际的事例,已可举一二。共产派说,我们社会党,都应当共同争八小时工作制,争工资的增加。第二国际及改良派的工会说,“你们共产国际若不解散赤色职工国际——见《世界社会运动中共产主义派之发展史》一文,——我们便不与你们协作。”赤色职工国际正是反对一般的“职工官僚”,旧工会首领,——因为他们在各国缓和退让,八小时制都不坚持,在德国公然赞助工作时间之加长,在英国破坏矿工的罢工,私自妥协。而第二国际的主张,以为此等行为不应当反对,同时又说肯来共同协作争八小时制。岂不是自打嘴巴?工人群众对他们更必不能信任。

  统一战线的策略确乎不错。决不可以怕与改良派开谈判;此等假清高,徒然坏事。实行此一策略,是在一九二二年五月,刚刚开始时,第二国际等就来破坏,不肯践言:——仅仅因为共产派还没宣传得普遍,所以工人群众不大觉得他们的矛盾,如今德国共产党实行这一政策却已有成绩。法国共产党不肯实行,其结果大多数工人听着社会党口头上叫得热闹,共产党却不加入运动,于是都渐渐投入改良派的怀抱;因为资本进攻之时高的要求不能实行,亦就不得工人的赞助,低的要求反可以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所以法国共产党大受其“假清高”的恶果。第四次大会后乃着手整顿内部,积极改正。此正可以反证“统一战线策略”之必要。

  此种策略之运用以至于反守为攻行向无产阶级独裁制,——确是非常之困难的事业。然而不得不努力。第一,必以极精密的社会科学方法,观察社会动力之所在;第二,须分辨复杂的阶级斗争中各种势力之关系,分量之轻重,势力之强弱;第三,须用其主力军,联合一切温和急烈程度不相等的左右翼,相其所宜,使为社会改造事业之某一方面尽力;第四,随其变动而加以督促,顺其流势以达最终目标,——因经济现象变,而社会各动力间之关系变,则策略亦必变,务使最易组织最有战斗力之无产阶级,在一切反抗旧社会制度的运动中,取得指导者的地位,在无产阶级之中则共产党取得指导者的地位。并不是名为共产党便能取得此地位,必须实际上能为“群众的政党”,能尽社会改造的责任。劳资斗争的战阵中,革命与反革命敌对之时,必须令“革命军”的训练,确实能有政治上经济上的战斗力,群众的组织力,而后一致的向敌,活动的运用,方能令无产阶级取得独裁制以消灭社会间之阶级,经集合经济以达共产社会。无产阶级所以能取得独裁制,正在其阶级要求的限度势必高于其他阶级,亦正在于其要求的范围势必广于其他阶级。既然他们要求较高且广,自然能包含其他阶级的要求,而其他阶级的要求却不能包含他的;这是在革命势力内部的关系。再则,既然他的要求较高且广,必较其他阶级(小资产阶级等)为彻底,为不妥协,所以独有他能督促社会内一切动力积极攻击旧制度;这是对于反革命势力的关系。所以共产党的策略,必须以最大多数最低级的无产阶级为主体,进而联合一切劳动群众,——农民及小资产阶级等;当以事实以行动,以实际的经验,证明无产阶级独裁之必要于民众之前,而后能积极猛进;复以事实,以行动,以实际经验,包罗一切种种革命派之要求,导之向真革命,而后能有实力作战;——如此,方能颠覆资产阶级的统治。此种革命策略之总原则,当于实际的环境之中,察社会内之变象随时随地以具体的口号运用之。

  三、共产国际最近的革命战术

  共产国际四年来策略运用之经过及其总原则既已叙明,现在可以一述最近的方针。

  无产阶级统一战线之进行,以要求工资增加,保证八小时制为出发点,——因为社会改良派所颂扬的政策,已经被资产阶级逐渐收回殆尽;再进则为要求承认“工厂委员会”,——因为旧式工会以职业为单位而组织,战斗力往往涣散;至于工厂委员会乃是每一工厂工人自组委员会取得直接交涉之权,过问工厂管理之权,本为职工运动之新形式。共产党应当积极从此最小限度的经济要求着手,利用劳工组织之新经验,与无产阶级以切身权利的冲动,导之入于革命斗争。再则现时欧洲经济破坏,纸币充牣,资本家借口财政困难,减发工资。其实一班投机的银行家、工业家,居奇垄断。所以要提出“劳工监督生产”;——于此已带有反守为攻的性质。再进则如财政最恐慌的纸币最低落的德奥,更可提出“征收现金”之要求,为一般消费者利益之保护。至于军备问题,尤其是劳资冲突时,自然要发生的。所以要求移转军事武装机关于有职业有组织的工人,此种要求,当各国有类似于“法西斯派”的行动时,在劳动界中自能迅速发展。凡此都是实际上经济斗争中防御战的口号,能反守为攻的。若论其政治上的相当的策略,则更进一步而有组织“工人政府”的要求。

  关于“工人政府”,共产国际第四次大会上,有极详密的讨论。在此全球反动政象之中,劳动受资本之侵袭,要求政治上的反抗,非常困难,——因为不但劳动党不能执政,就是自由党尚且不能。若劳资冲突波及政潮,必生倒阁组阁问题。经济斗争中,共产党与各派社会党行统一战线,——政治斗争中亦可以如此。改良派自命能代表无产阶级利益,如今无产阶级受压迫,就可以请他们登台,看他们究竟能不能代表劳动者利益!或者以为共产党在经济斗争上可以行统一战线,在政治上却不能,这却是不然,因为社会运动是活的,从经济斗争始,必以政治斗争终。若是划清界线,经济斗争的范围愈小,愈不能有成效,——“今天企业家答应增加工资,明天就可以逮捕工人,强迫以原价做工,于是涉及法律,立刻可以卷入政潮。”——这不过一个小譬喻。工团主义不谈政治往往吃大亏,就是任凭资产阶级狡猾政策循环不已,劳动界进到经济上的胜利即便退回,直至于前功尽弃,“重新再来”。所以现时劳动对资本之防御,至于经济斗争剧烈时,应当紧接提出政治要求,要求组织纯粹社会党内阁——所谓工人政府。然而何以不是无产阶级独裁制的要求呢?何以不怕社会改良派卖阶级呢?须知“工人政府”本是“历史的可能”,并不是“历史的必要”。在防御资本进攻时,工人的要求或暂限于资产阶级政党退出内阁,此与根本剥夺资产阶级的选举权,程度大不相同,——这就是“工人政府”与“无产阶级独裁制”相异之点。假使剧烈的政潮,令无产阶级觉悟力陡增,反守为攻,由直接行动以至革命,能自建苏维埃政府,则可径行独裁制,——其间或经“工人政府”,或否,当视现实的环境如何而定;所以说“工人政府”是历史的可能,而非历史的必要。社会党而卖阶级,则“工人政府”受劳资双方的攻击必倒;此时政权若再落于资产阶级之手,则工人群众愈信共产党的“无产阶级独裁制”之不可缓,无产阶级群众的统一组织真可实现,共产派战斗力愈可增加,而直达目的。社会党而不卖阶级,则更好,他们要求加入共产党!那时共产党要积极在政府内政府外督促他们实行社会主义的种种政策;此时若资产阶级起而反抗,则工人群众自当督促“工人政府”,行独裁制,——仍是共产党的目的。

  况且“工人政府”无革命运动中假定的“范畴”,在各阶级关系相异的社会里,可以有种种不同的形式。此种要求的口号,实是各地所当相机而提出时。譬如:一,英国,在理论上,当改选时或内阁改组时,各方面的政争,很有形成劳动党组织内阁之可能,而成其为“工人政府”,——则必将成一自由主义的工人政府。此种政府之成立,当加以赞助,——成立之后,在今日之英国,未始不与全国以革命化的空气。英国的共产党投票时亦已赞助劳动党。这是正确的策略。为什么?因为客观上确是前进一步,因为自由主义的政府,在英国现状之下,恰好是预备资本主义破产的好手。正如俄国克伦斯基[9]政府时,资本主义自然摇动,——客观上当时的少数派实为毁坏资本主义的出发点。主观上固然对无产阶级而言,少数派是卖阶级的,然而他们若得政权之后不得不行几分“貌似而实非”的进步政策。恰好!此等改良派是“貌似而实非”,已可大有害于资产阶级国家。就此引进一步而至于“实是”,便是资本主义的末日。所以英国共产党在政治上赞助劳动党,更可提出劳动党组织内阁之要求。这是一种“工人政府”。二,德国的社会党政府,假使能成立,因历史的关系,当与英国劳动党政府稍异。然而趋势无有不同。现在的时局中,虽已合并的社会民主党各派,所谓“统一社会民主党”,若能组织纯粹的社会党政府,共产党可与以相当的赞助。这是第二种的“工人政府”。三,至于东欧等国,如南斯拉夫、布加利亚[10]、罗马尼亚、波兰等,又可以有农工政府之可能。农民政党,或所谓“代表农民利益”的各种政权,在此等国家内占一部分相当的势力。他们与社会党的联合,是一种反抗旧势力的力量,共产党处最左派的地位,可从而赞助之。这是第三种的“工人政府”。四,或者更有各左派联立内阁之可能,——社会民主党,职工联合会以至共产党。此种政府虽不能达到无产阶级独裁制,然可为其出发点。假使无产阶级反守为攻的势力能到这一步,那就可以群众的督促,逼改良派实行无产阶级独裁制。这是第四种的工人政府。五,若是纯粹共产党的政府,经当有的阶段,而出现于今日之欧美,——那亦可以称之曰工人政府,然此已为无产阶级独裁制的别号而已。这是第五种的工人政府——真正的工人政府。此等可能,当然不足以尽历史的事变。然形式虽有不同,共产党提出此种要求及赞助,必有一种原则:“社会主义的政党,能勿与资产阶级政党携手,方得为工人政府立基础。”赞助不妨赞助,而唯一条件,乃在右派悔悟四年来的苦经验,与资产阶级决裂。——此一口号之革命性,亦正在于此。资产阶级决不轻易让出地位来;经济斗争的结果,势必卷入政潮,政潮的激厉又非至“国内战争”——阶级间的战争不止,革命于是不得不暴发。自守至攻的进程,自攻而守的退步,顺逆流都是一样的流动不居,决非预拟的和平办法所能从容布置,更无中流砥柱的可能。

  共产国际在此劳资战争的时代,——革命的酝酿时代所取的策略,当“能攻能守,得步进步”,察客观环境之真相,量主观实力之多寡,作相当的运用,努力勇猛精进,——并非是坐待革命的“定命主义”,更不是躁进妄动的“大革命梦”。

  一九二三年二月

  原载一九二三年六月《新青年》季刊第一期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劳雷乔治,即劳合·乔治,见本书第227页59。

  [2]斯巴达克派,德国社会民主党左派的组织。一九一六年一月,以卡尔·李卜克内西、罗莎·卢森堡为中心的社会民主党左派,曾以古罗马奴隶起义领袖斯巴达克的名字发表秘密政治通讯《斯巴达克信札》,进行宣传鼓动工作。这一组织因此被称为“斯巴达克派”。

  [3]匈加利,即匈牙利。

  [4]葛鲁亚,今译热那亚。热那亚会议,见本书第337页注①。

  [5]罗尔,今译鲁尔。主要部分在德国西部莱茵河右岸、鲁尔河下游,是德国重工业和煤铁中心。

  [6]莫索黎尼,今译墨索里尼(一八八三——一九四五)。意大利法西斯独裁者,第二次世界大战主要战犯之一。一九四五年四月,被意大利游击队捕获处决。

  [7]谢腊蒂,今译塞腊蒂,见本书第228页注74。

  [8]夏德曼,今译谢德曼(一八六五——一九三九),德国社会民主党右翼领袖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谢德曼公开支持本国资产阶级政府参加帝国主义战争;十月革命后,又支持德帝国主义侵略苏俄,镇压本国工人运动。他是德国工人运动著名的机会主义者。

  [9]克伦斯基,见本书第119页注⑦。

  [10]布加利亚,今译保加利亚。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三年六月出版的《新青年》季刊第一期(共产国际号)。一九二七年初,作者自编《瞿秋白论文集》收入此文,并作了一些修改,加了小标题。收入本书时根据该论文集稿本作了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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