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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俄之第四年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九日)

  政局之变迁——农民问题——旱灾问题——新经济政策与课税

  记者从去年十一月末起,病益加重,入医院后,调养虽好,然而昏卧床榻也有两三月之久,因此通信中途停止至今未能动笔,算来已有四个月了。现在,从一九二二年起,重行继续。且略总结一九二一年的俄国时势,以为一九二二年通信的序言,庶几有一端绪。

  赤俄之第四年——一九二一年,是十月革命过程中一段落——自战争至和平之过渡,经济上从军事的共产主义到新经济政策,政治上从国内战争到反动暗潮。此期是劳农政府最发展的时期,——由政治舞台及铁血战场上得了胜利有转向经济的战线之可能;而亦是劳农政府最吃紧的时期,——外交、内政、经济、财政离军事状态而入平时,都在刚刚下手整理的时候,反革命派正想趁机破坏。革命的过程,使俄国现时的执政党不得不步步在奋斗之中,显出他们代表“阶级利益”的标帜,而取相当应付的政策。

  苏维埃政府,十月革命,步步证实马克思的阶级斗争说。革命的伟力各方面的发展,几十次困苦的战斗全赖于两革命阶级——无产阶级与农民阶级。在十月革命时这两阶级结合一巩固的协约,消灭帝国主义的战争,收得大工业与土地。负巨大的牺牲,在争斗过程中竭全力以向共同之敌,警策严戒,强弩满挽;战火一息,卸甲放戈,不由得不觉着疲敝尽瘁,时时听得见呻吟之声。无产阶级的群众劳苦疲乏不堪,不得不求休息安宁,物质上的调养;农民阶级亦觉牺牲之苦重,不满于现状。“勉强努力”在当时有“铁的需要”,阶级的仇敌逼迫他——不得不如此。所以农民在战时对一切国家义务如食粮均配法等发于不得已的心愿,现在反革命既熄,直接的资产阶级地主之复辟机会已经消灭,农民当然要求重行审订“十月协约”。于是国内遂有社会政治的危机。一九二一年上半年内政象,他内因都伏在此。

  小资产阶级的思潮于此半年之中震盈不已。食粮、燃料、运输的危机,因战争破坏的积弱及各机关成绩的减色于此更增其影响。社会革命党[1]仰起头来。乡村中暴乱时有。如汤薄夫省[2]的安东诺夫之乱,复尔嘉[3]河滨之乱。西伯利亚之富农暴动且使西伯利亚及欧俄交通断绝二三星期。社会革命党的煽动大得其力。工人之中,因食粮困厄,也时有“农民不满于均配法”之回响。一九二一年春初,莫斯科省五金业职工大会中的空气,就可以表显这种现象。然即五金业工人,虽站在对抗派的地位,而所要求恰有许多和苏维埃政府施政方针相同,如以食粮课税法代均配法之提议等。克龙史泰之乱[4],提出要求也在应用左派社会革命党的口号。然而小资产阶级无政府的潮流者步步证实他们运动的阶级性——实际上无政府运动,是为共产党运动向左的趋向,向右的机缘。亦是由此,克龙史泰之乱才起,国外的立宪民主党,都欣然纷至沓来,抛弃了右派鲜明的旗帜“立宪大会”,而和着社会革命党呼号“无共产党的苏维埃”。

  俄罗斯共产党内亦有政治危机的反映。职工联合会问题的讨论,劳工对抗派的发生,使人觉得那时党内没有对于外交内政公认的一个明晰概念。到第十次共产党大会新经济政策最后的决定,才转过这一危机,团结力复现,行向经济的恢复,努力共同担任最困苦艰难的责任:减少军备、整理交通、筹备食粮。此时危机过尽。社会革命党在莫斯科白洛业工厂组织的罢工运动,未得丝毫响应。农民暴动因麦粮课税法的公布,逐渐平息。克龙史泰之乱于三月十七日克服。

  同时外交状况都改了局面。三月十六土耳其条约[5]签字,三月十七俄波和平条约[6]及俄英通商条约[7]签字。难关已过,新经济政策实行,革命史上另开一篇了。

  军事的需要,国家对于农产品的专利,引出食粮均配法,他曾取农民的生产品,仅余一农家的食粮,况且军事倥偬之际,均配法的详细实行条例,当然不能恰当,因此农业在革命的四年中,受很大的打击。课税法之前,已经觉得整理农业,有一日不可缓之势,课税法既行,农民不但得自由处置余粮,而且有了预先筹划种植多寡可能,同时——一九二一年初春——劳农政府由食粮人民委员会发出三千万补德[8]种子,行劝农宣传。都尔[9]、伊凡诺沃复业紫细新[10]等省成效最著。全俄垦种地亩比一九二〇年多出好几倍。食粮课税法在农业上的实际影响是如此。

  食粮课税法不但在农业上大有经济的意义,而且还是社会主义的农民问题解决法的第二步。俄国革命中的农民政策,最主要一点,就是“土地公有法”。这是小资产阶级式的享有国有土地之一形式。——将一切土地收归国有,用比较分配法,即按农家工力及消费的定量,分配于农民(普通而说,就是以一农户有多少做工的人及多少吃饭的人为标准,分配土地)。十月革命实行了这一“革命的”、而实“非社会主义的”农业革命。当时不但没有根据,对于这一政策作“一下子的”审定,而且这一政策经济条件的基础上,恰好结合了农民与工人,共同对资产阶级地主宣战。——这是农民问题解决的第一步。新经济政策之下,农民的无产阶级化是不可免而且必要的,农地中出租制度及雇工制度,早就有实际经济开了他的道路,现在不过要与以正式的承认。同时可以定一确实的限制,——合无产阶级化的趋势的比较正当的道路,农业的实际国有化得经济的胜利。所以食粮课税法后,正在开农业会议(一九二一年十二月),继续作第二步的解决呢。农民问题大致的趋向如此,详细的条例,还待下几次会议细细议定。

  农业税与食粮政策又有极大的关系。自由贸易既开,国家的食粮机关,更要有积极的能力,否则农民利用贸易的自由,大半的食粮流入市场。所以以前强行指定垦种地亩数的量办法,到此已无必要。——农民既能自由处置出产品,自愿日渐多加垦殖地亩呢。只须整顿食粮机关,使办事敏捷明确,再加以国家对于农民技术上的帮助,劝用新式机器,向国外购取送至农村中,行种种宣传说明。农地的经济,农业生产力的提高,在此用了最初第一步的工夫。

  农业振兴问题中能显切实的功能者,还有农业协社。协社在战时,因军事状态,完全失其效用,成一转运机关,到此新经济政策之下才恢复他的地位。五月十七日,人民委员苏维埃的命令及八月十六日的指令,对于协社订了许多优待条件,协社,不但在经济上总而言之有集产组织的性质,而在今日的俄国,尤其是群众农民经济与国有工业间最恰适的中介机关。国家经协社之手,间接得掌握国内市场的经济权。八月二十曾开全俄农业协社大会,定出了国家与协社的亲密关系,“农业的协社化”及“协社之商业行为”二原则,都确定为俄共产党所赞助协进的方针。九月间森林会议又审订了这两原则。农民问题经济的社会的各方面都正在解决中了。十月革命始终为农民取得土地,苏维埃的民治主义,和平政策,反革命中地主土地收回,宪法会之取消贫农选举权,帝国主义之战祸当然更不能在农民群众中引起丝毫的同情。政治上的意义,也在农民问题中得完满的胜利。

  其次就是旱灾问题,一九二〇年都尔、略赞[11]、决儿路夫[12]、白良[13]及其他中央各省就已经受旱灾的困苦。地理学者早已预言旱灾之将至。西欧学者白留克纳尔(Bruckner)[14]氏本一种学说:十七年丰旱相间说。北半球相当纬度之间的现象,他的表记为:一八五七——一八七四年旱;一八七四——一八九一年丰;一八九一——一九〇八年旱;一九〇八——一九二五年丰;一九二五——一九四一年旱……这一说虽不十分确切,而依“大概论”的原则却有些影响。俄国农业学者早因已到“旱期”之际,努力预备,防灾祲的骤至。科学技术的能力虽薄,俄国教授亦有各种提案,如列边琴切夫之土地磷化法,甫略尼史尼奈夫之马铃薯垦植法,留白尾奈夫之恢复东南农业计划等。一九二一年的旱灾实现,现正以种种科学方法备一九二二年夏季的旱灾呢。

  一九二一年复尔嘉河滨的旱灾很大,比一八九一年的灾势还要厉害得多,政府赈灾的第一步,就是赶运种子到灾区,济农民速下秋种;不然,“全省都在车上”,逃荒的人非常之多。农民一离乡土,灾田再加以荒废,下一年更不堪设想。劳农政府竭全力运到一千三百万铺德种子与灾区(其中一百万铺德购之于国外)。秋子完全都下了。

  国外俄国的反革命党,从蓝格尔[15]将军到社会革命党首领赤尔诺夫[16],群起而想利用旱灾攻击共产党,推翻苏维埃政府。法国资产阶级借赈灾为名,提出许多苛酷条件,国内也曾组织一各党联立的赈灾委员会。会中立宪民主党又想借此作政治的阴谋。幸而这几层难关都渐渐过去了。

  旱灾的势力却实在厉害。国家预定赈济的范围,实在为能力所限,不能完全救济饥寒垂毙的人,灾区所及有一千二百万人,食粮人民委员会,救济力只到一百五十万儿童,一百七十五万成人。九月十五到十月十五日一月之间特行所谓“赈灾期”,挽救万一。外国的赈灾团体参与的亦不少,可是救济的力量却还有限,美国慈善会、德国红十字会、史肯狄纳文[17]诸国;朗孙会(Nansen为瑞典著名探险家,对于俄国赈灾很尽力)赈助较多。共产国际的工人赈济也有很大的功效。意大利某共产党还提出工人借款的办法。旱灾的困厄,半年以来渐渐有解决的希望了。

  从一九二一年三月二十三日,食粮课税令下之后,新经济政策实行。小生产者在无产独裁制之下得经济的协约。市场开放,贸易状况,一天一天振兴起来。国外通商也日盛,小工业出租,大工业国有,——组织国立托拉斯。一切国家机关企业都改依“经济原则”——付值办法办理。最后又办国立银行商铺,渐渐的整顿币制,“行向经济的前敌了”。

  食粮税法是提高农业生产力的要素,“经济原则”是整顿国有企业的办法。要从此,于社会的一方面,立行阶级分化之实际社会主义,社会组织基础的初步,于经济的一方面,求得无产阶级政府之经济的胜利。无产阶级革命于此政权稳固之后,暂得实行他历史的使命,经济改造——为人类文化之奋斗。

  灾区的扩大,——免税地域不少,技术上外国得经济战线的胜利还只算得隐见端倪。食粮课税的成绩,据去年十月初的统计报告,中央俄国已收百分之三十二即三〇,五六九,〇〇〇铺德数,乌克兰已收百分数相同,即二〇,〇〇〇,〇〇〇铺德,西北利亚[18]着手收税大迟,报告尚缺。而他们努力的程度已可见。

  总之,一九二一年是劳农政府转向经济战线的第一年,无产阶级革命党的第二篇。记者此篇通信所言本为去年历次所已述。如今不过略略总括一述,使读者于通信久断之后,得一约略综合的概念,此后当继以一九二一年末第九次全俄苏维埃大会的结果,今年——一九二二年前三月的大概情形及全俄共产党第十一次大会时的政局。然后继续再作长期的通信——如其记者旧恙不再发,万里之外,知读者渴望,特致歉忱。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九日 莫斯科

  原载一九二二年八月十六、十七、十八日《晨报》

  署名:瞿秋白

  注释

  [1]社会革命党是俄国的小资产阶级政党,一九一八至一九二〇年曾多次策动反革命的破坏活动,策动富农叛乱,暗害共产党和苏联国家领导人。内战结束后,它继续进行反革命活动,被苏维埃政府取缔。

  [2]汤薄夫省,今译坦波夫州。

  [3]复尔嘉,今译伏尔加河。

  [4]克龙史泰之乱,见本书第226页注58。

  [5]土耳其条约,指一九二一年三月十六日苏联同土耳其代表在莫斯科签订的《友好亲善条约》,宣布废除帝俄同土耳其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和债务,双方“同意民族亲善和民族自决权原则”,确认东方各族人民享有自由和独立的权利,享有根据自己意愿选择政权的权利。

  [6]俄波和平条约,指一九二一年三月十八日苏联同波兰在里加签订的和平协定。

  [7]俄英通商条约,指一九二一年三月十六日苏英签订的半政治半贸易性的协定,英政府事实上承认了苏维埃俄国。

  [8]铺德,今译普特。

  [9]都尔,今译图拉州。属苏联俄罗斯联邦。

  [10]伊凡诺沃复业紫细新省,今译伊凡诺沃——沃斯涅先斯克(ИвановоВознесенск)州,现称伊凡诺沃州。属苏联俄罗斯联邦。

  [11]略赞省,今译梁赞州。属苏联俄罗斯联邦。

  [12]决尔路夫省,今译契尔洛夫策州。属苏联俄罗斯联邦。

  [13]白良省,今译布良斯克州。属苏联俄罗斯联邦。

  [14]白留克纳尔(一八六二——一九二七),德国地理学家、气象学家。

  [15]蓝格尔,见本书第152页注⑥。

  [16]赤尔诺夫,今译切尔诺夫(一八七六——一九五二),社会革命党领袖,十月革命后曾组织反革命武装反对苏维埃政权,后逃亡国外。

  [17]史肯狄纳文,今译斯堪的纳维亚。

  [18]西北利亚,今译西伯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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