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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土地与自由党及其政治斗争


  一、土地与自由党的组织 当时许多零碎散乱的革命团体,在民间去的运动里,日益感觉到集中组织的必要,于是一八七六年的秋天,便互相联合起来,组织第二次的土地与自由社(Obshtchestvo “Zemlia i Vola”)。这是俄国民粹主义的革命青年第一次的广大集中的组织,是从十二月党之后第十次形成的革命政党。以前一八六三年的第一次的土地与自由社,只集合了两京的革命研究社,与内地外省的组织关系很少,而且不到一年便解散了。第二次的土地与自由社,却是在许多乡村省县的民间去运动之中发生出来的,实际行动既然开始有较大的范围,革命政党的全国组织也就得以完成了。土地与自由党的目标是:“土地应当是耕田的人所公有的财产;自由应当是一切人支配自己事务的公权。”通常总以为土地与自由党还只是和平宣传的机关,到后来分裂之后的民意党方才进行暗杀政策。其实这是不确的。据最近的研究,土地与自由党成立之后,不久便默认政治斗争实在比社会宣传更加重要。土地与自由党的中央机关已经着手于暗杀式的政治斗争;并且特别组织了一个“破坏团”(Dezorganizatorskaya gruppa),专门管理反抗政府压迫的事务,如抵御警察、宪兵,暗杀政府方面的奸细和侦探,救护被捕的同志,劫狱等类的事,只有所谓“乡下人”(“Derevinshtchiki”)——在“民间”宣传鼓动的党员,还深信旧时的非政治主义,反对政治斗争。土地与自由党的组织大致自然还是很散漫的;中央机关只能约略的规定行动方法,各地方的支部,仍旧有以前独立的小团体的习惯;同时,中央也不能实际上指导地方,不过印刷革命书籍,供给各地方党员去散发罢了。所以那些地方支部的“乡下人”,到中央来要革命书籍,借此集会,随便讨论讨论的时候,往往就发生争辩;中央的人说:住在民间的宣传,未必见得有多大的效果,须得立刻进行政治斗争,暗杀官僚及皇帝,使这种恐怖的事实,自然而然的激动民众起来革命;地方人说:暗杀和政治斗争是无用的,其结果至多只是帮助资产阶级,吓得政府颁布所谓民权主义的宪法,对于贫民群众一无利益;而且地方支部里的党员都不大满意中央机关,说中央忙着“外务”,革命书籍印得太少,不够分配等等。

  土地与自由党的领袖起先是讷汤松,随后便是亚力山大·美海洛夫(29)。

  二、民间去的矫诏运动[181]自从土地与自由党成立之后,民间去的运动已经差不多完全是“住在民间”的运动了;党对于这种运动当然并不能指导。可是这一运动的失败,其原因并不仅在于没有统一的规划和指导。当时的俄国社会中,需要革命的农村穷民,既没有能力革命,那有能力革命的富农阶级,又没有革命的需要。民粹派的革命党人最初是完全否认政治斗争,专做新文化运动,或是希望农民群众了解社会主义,或是希望他们立刻起来实行无政府的大暴动。民间去的运动,却在事实上证明农民之中已经开始阶级分化,农民的“天性”,并非社会主义的,也非无政府主义的。所以土地与自由党成立之后,革命党人自然想到政治斗争的重要,已经部分的开始暗杀运动。至于民间去的运动,却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农民之中一次暴动也没有能引起来。甚至于穷民贫农也在土豪富农的领导之下,受官厅警察的收买指使,常常捉住了“民间去者”,便加以痛殴,交送官厅惩办;他们当真认为这些社会主义者,都是不忠不孝的洪水猛兽呢。

  民间去的运动所得的结果,仅止引起一次暴动,而且这一次的暴动,也并非社会主义的口号所号召起来的,是真命天子的口号所号召出来的。一八七七年时,德赤及施铁方诺维赤(Stefanovitch)[182]在南俄赤格陵县(Tchigirinsky uezd)乡村之中,伪造俄皇的“金书”(“Zolotuya Gramota”),说皇帝已经下诏将地主的田地都交给农民,可是官僚地主互相回护,不肯发表这一“金书”。农民受了这种鼓动,方才群起暴动,要求田地。这次暴动既是假传圣旨的矫诏运动,自然俄皇的威权和军警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镇压下去了。可见当时的革命运动,始终只限于智识阶级革命党人的宣传鼓动而已。他们不久便只得逃出“民间”。

  三、社会主义之大狱 智识阶级的革命党人虽然力求和民众接近而不得,而俄皇政府却极其严酷的压迫他们。俄皇政府以通缉、苦役、流罪等的手段,对付民间去的运动,迭兴社会主义之大狱:(一)一八七四年七月“笃勒古询(Dolgushin)社之案”[183],(二)一八七七年三月“五十人之案”[184]——审讯芭尔定娜、亚力克谢叶夫(Alexeeff)[185]、柴芭达黎(Sjabadari)[186]等的莫斯科之秘密结社,(三)一八七八年一月“一百九十三人之案”[187]——审讯乡村中的宣传运动者,(四)一八七九年六月“赤格陵县暴动之案”[188]……这些压迫审讯之中,逮捕了许多有能力的革命党人。这些大狱对于当时的民众是很麻木的,农民群众听见审讯社会主义者的消息,听见社会主义者的供词,都是莫明其妙,但是,当时的青年甚至于一部分的自由派,都相当的对于革命党人表示同情。俄国的工业资本到了那时又有相当的发展,所以开始不满意于俄皇政府,要求进一步的改革;这种经济状况反映到社会心理上来,使“上等社会”的自由派对于俄皇政府的不安与革命党人的骚动,表示一种幸灾乐祸的高欣:资产阶级自己没有反抗的勇气,他却等着小资产阶级的革命党扰乱巨商地主阶级的统治,以便乘机起来偷取部分的政权呢。

  四、革命党人之暗杀 革命党人方面呢,便也以暗杀政策答复俄皇政府的压迫。社会宣传的方法既然没有成绩;进而至于暴动主义,又没有成就;自然要再进一步而实行日常的政治斗争;但是民粹派的伪社会主义的理论,使他们不能采取适当的方法去团结群众,其结果自然不能引导起群众的政治斗争,而只有采取暗杀主义——个人的政治斗争方式。民粹派便这样无意之中抛弃了前一期的非政治主义与无政府主义,事实上已经进于政治的斗争了。

  一八七六年土地与自由党成立后,革命党人杀死了许多政府奸细和侦探,实行武装拒捕。一八七八年一月二十四日维腊萨苏黎赤女士(Vera Zasulitch)[189]刺杀圣彼得堡卫戍司令杜列波夫(Trepoff)[190]。那时正审讯着“一百三十九人之案”;官厅方面对于犯人白郭留白夫(Bogoliuboff)[191]竟施用体刑;所以刺杀卫戍司令,是表示一种抗议。同年在南俄基辅地方,检察厅副厅长郭脱略列夫斯基(Kotliorevsky)被暗杀未中,而宪兵营长赫经(Heikiwg)则被杀。是年八月革命党人克腊夫琛斯基(Kravtchinsky)[192]以刀砍伤宪兵长官美晴切夫(Mezentoeff)[193]。一八七九年,党人郝勒登保(Holdenborg),击杀哈黎夸夫省(Harkovskaya Gubernya)省长克洛朴德金。是年四月二日,党人莎洛维叶夫(Solovieff)[194]暗杀亚力山大二世未中。

  南方之土地与自由党的组织,名为“执行委员会”者,在暗杀运动中尤其出力,他的领袖是沃新斯基(Valeran Osinsky)[195]。北方的土地与自由党人,理论上虽然仍旧不大赞成暗杀主义,但是事实上却也不能不实行暗杀。从前的民粹派不主张反对政府,他们要彻底改革社会,仿佛认为政治斗争是资产阶级的事。如今事实上的暗杀主义,已经是反抗现存政府;他们自己实际斗争的方式,已经成了政治的斗争,可是在理论上却还有许多争论。当时土地与自由党中的暗杀派与非暗杀派,争辩得非常之厉害,其结果便不得不分裂。然而分裂之后,始终是暗杀派占优势,他们另组了一个政党,以推翻现存政府而实行政治革命为目标;这是革命运动进化,而逐渐接近现实的需要——民权革命的需要之必然的结果。

  [175]劳动解放社,见本卷第252页注150。

  [176]友谊社,民粹派秘密团体。

  [177]平民权利之社会革命党,今译民权党,1893年成立的革命民主组织。主张联合革命势力和反对派势力推翻专制制度。次年4月大部分成员被捕,90年代末解散。

  [178]路卜询(Ropshin),是B.V.萨文柯夫(1879—1925)的笔名,俄国政治家、作家。曾加入工人阶级解放斗争协会,1905年革命后趋向颓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支持战争,二月革命后任临时政府陆军大臣,十月革命后流亡国外,后秘密回国被捕自杀。1909年出版《灰色马》。

  [179]赤尔诺夫,今译切尔诺夫(Виктор Михайлович Чернов,1873—1952),俄国社会革命党创建者之一。80年代末投身革命,1917年曾任临时政府农业部长和立宪议会主席。反对十月革命,流亡国外。

  [180]臻美华德会,今译齐美尔瓦尔德会议。1915年9月在瑞士齐美尔瓦尔德召开的国际社会党人代表会议。反对帝国主义大战和社会沙文主义,会上形成了列宁的齐美尔瓦尔德左派,通过宣言指出大战的帝国主义性质。

  [181]矫诏运动,1877年斯特凡诺维奇、捷依奇等试图在基辅省的奇吉林县通过伪造沙皇告示,依靠秘密农民组织“秘密卫队”发动农民起义,但未成功。8月组织者和参加者都被逮捕。史称“奇吉林密谋”。

  [182]施铁方诺维赤,今译斯特凡诺维奇,见本卷第251页注144。

  [183]笃勒古询社之案,笃勒古询今译多尔古申(Александр Васильевич Долгушин,1848—1885)。多尔古申派是彼得堡(1872年)、莫斯科(1873年)的革命民粹派小组,印刷传单,号召农民起义。1873年被破坏,次年多尔古申等4人被判苦役,其余人判流放。

  [184]五十人之案,1877年2—3月对“莫斯科人”小组成员的审判案,10人判处苦役,26人流放,另11人处徒刑。

  [185]亚列克谢叶夫,今译阿列克谢耶夫(Пётр Алексеевич Алеисеев),俄国第一批工人革命家。见本篇第711页作者注。

  [186]柴芭达黎,今译贾芭达黎(Иван Спиридонович Джабадари,1852—1913),革命民粹派分子,“高加索人”小组、“莫斯科人”小组组织者之一,1877年被判5年苦役。后参加了俄国1905年革命。

  [187]一百九十三人之案,1877年10月—1879年1月在彼得堡进行的对“到民间去”运动参加者的审判案,指控之罪名为阴谋推翻现有制度。28人判苦役,90人宣告无罪,其余人判流放。

  [188]赤格陵县暴动之案,即对奇吉林密谋参与者的审判,见本篇注181。

  [189]维腊萨苏黎赤,今译维拉·查苏利奇,见本卷第251页注148。

  [190]杜列波夫,今译特列波夫(Фёдор Фёдорович Трепов,1812—1889)。1873—1879年任彼得堡市政长官。

  [191]白郭留白夫,今译鲍戈柳鲍夫(Боголюбов),即阿·彼·叶梅利扬诺夫(А.П.Емельянов)。

  [192]克腊夫琛斯基,今译克拉夫钦斯基(С.М.Кравчинский)。

  [193]美晴切夫,今译麦津佐夫(Николай Владимирович Мезенцов,1827—1878),1864年任宪兵团参谋长,1876年起任宪兵司令官。

  [194]莎略维叶夫,今译索洛维约夫(Александр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ич Соловьёв,1846—1879),俄国革命家。参加了“到民间去”运动,是土地与自由社成员,1879年4月2日刺杀亚历山大二世未遂,在彼得堡被绞死。

  [195]沃新斯基(Валериан Андреевич Осинский,1852—1879),俄国革命民粹派分子,土地与自由社创始人之一。领导南方执行委员会,组织过多次恐怖活动和逃亡。1879年被捕时持枪抵抗,被判死刑在基辅绞死。

  (29)讷汤松(M.A.Natanson,假姓Bobroff),生于一八四四年;是七十年代有名的革命家。一八七二年受政府的行政处分,勒令居住亚尔汉格尔省。然而他还是参加土地与自由党的组织。一八七六年该党成立不久,他方才恢复自由,正想努力工作,又被政府发觉他以前是秘密团体“友谊社”(Obshtchestvo dwzey)[176]社员,因被捕,流配西伯利亚,时在一八七八年。此后土地与自由党的领袖便是美海洛夫(亚力山大)了。讷汤松在西伯利亚一直到一八八七年方始回国。一八九三年他和民粹派中的一部分人组织“平民权利之社会革命党”(Socialno revolutsionnaya Partya Narodnvgo Prava)[177],以推翻俄皇政府建立平民代议制度为目的。一八九七年,这一党的领袖有许多被捕,不久便消灭了。后来社会革命党成立之后,他也是中央委员之一。一九〇五年革命后,社会革命党之中发生一派颓丧灰心的人,著《灰色马》小说的路卜询[178](萨文夸夫Savinkoff——见后),便是这颓废派的代表。讷汤松的革命意志却很坚强的,他就起来反对这些颓废派。欧战开始之后,讷汤松一直便是主张停战的国际主义者;他和赤尔诺夫(Tchernoff——见后)[179]共同参加第二国际左派的臻美华德会议。[180]一九一七年八月间,他反对赤尔诺夫的妥协,与他分手而成为社会革命党左派的领袖与布尔塞维克共产党合作。一九一八年七月,一部分左派社会革命党的反革命的暴动失败,而社会革命党也根本崩溃之后,他便加入当时所剩余的真正左派的“革命共产主义团”,不久这一团人都加入了俄罗斯共产党。一九一九年讷汤松卒于外国,已经七十余岁了。他是七十年代真正彻底革命的青年,自始至终都是革命的。

  亚力山大·美海洛夫(Alexandes D.Mihailoff),亦是七十年代著名的革命家。讷汤松被捕之后,他便是土地与自由党的领袖。后来他亦加入民意党;他参加住在民间的运动及暗杀运动。一八八〇年被捕,判决死刑,后减刑为终身徒刑,死于史里塞尔堡狱,时为一八八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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