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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江湄说着,王厨也不知是否能够听见,又沉了下去,跟着又冒起来,这次时间很短,上来一露头儿,被河中急流冲着走了几尺,就又沉下去了,半晌再也看不见了。论理,水面上应该发出气泡,但在黑夜却瞧不清楚。江湄沿着河边,又向下流走了几十步,才见到他的身体又露出来,但已到了河心,顺流而下。这条河是通海的,由水流的速度推测,大约在明日下午。便可到达海中去?做无尽期的漂流。也许喂了鲨鱼,也许化为藻屑,只是那清洁的大海,承受了他这付臭骨头,长留污点,未免遗憾罢了。

  江湄站了一会儿,才由原路转回,心中颇觉畅快。以为这样的坏东西,留在世上也没益处,自己把他送入浊流,却是做了一件好事,而且替柳塘夫妇除了后患。柳塘太太不知怎么一时失足,会上了这小子的当,如今想已后悔了。若容王厨遁去,久后必能知道太太未死,就许仍以私情挟制,前来讹索,更怕他穷急无路,不知要生出什么风波。柳塘是清白人家,怎能受得他辱?我暗地替他除去后患,也算尽了友谊,同时还为我所爱的人尽了心。想着,徐徐走回。

  到了张宅门首,见大门关着,举手拍了两下,里面便有人应声问谁。江湄报了名字,开门走入,见着张福,才知方才王厨开门声音,把他惊醒。起来见大门开着,不知是出去了人,还是进来了人,急忙先把门关了,又进内查看,把一家人全闹起来了。结果查出江湄失踪,柳塘也莫明其妙,正要派人到江宅去看呢。江湄也没对他细说,问明柳塘尚在醒着,就叫他放心安睡。自己走进中院,到柳塘房中。柳塘正在吸烟,见他走入,吓了一跳,就问:“你上哪里去了?”

  江湄躺在对面,低声说道:“我已把王厨子送走了。”

  柳塘一怔道:“怎么……”

  说着,已看见江湄身上穿着自己的坎肩,不由失声叫道:“咦,你方才上这屋来过么?”

  江湄笑道:“岂止我来过,王厨子还在这儿转了半天。”

  说着,又回头看看桌上,见王厨遗留的刀仍在原处放着,又见柳塘已把长袍穿上,就笑道:“您真太马虎了,这桌上多了把刀,你自己身上短了件背心,难道一点都没觉察?”

  柳塘听了,才看见桌上的刀,吓得跳起来道:“这是哪儿来的?我被张福叫醒,睁眼见他立在床前,就穿上袍子,跟着上各处查了一回。只查出你不见了,才想叫人到你府上去问。这当儿,回到房里,觉得身上难过,倒下抽口烟,你就回来了。我并没看见刀。只是方才想要看时候,摸表不在身上,还当背心脱在别处,也没寻找,不知怎么到了你身上。”

  江湄点头一笑道:“老伯,您方才和张福巡查各处,可看见什么样东西么?”

  柳塘道:“没有啊。”

  江湄道:“你是怎么巡查的,院里放着个挺大的包袱,您会看不见?莫怪王厨子杀人以后敢在院里藏着,他是看透主家马虎了。”

  柳塘大惊道:“怎么王厨子会在院里藏着?”

  江湄道:“不错,老伯,今天真多亏我犯疑心,好事,多事,才替您做了一次护卫,把王厨赶走了,若不然就许又出了凶事。王厨子这小子真厉害,他伤人以后,并没逃走,只藏在客室床下,一等人静了又溜出来。因为他有许多体己东西,藏在西跨院,未得带走,并且还要偷您随身带的几件饰物,带着刀进这屋来……”

  柳塘失声道:“呦,是么,他真……”

  江湄道:“谁说不是!您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讲。我起初还没看出什么,只为一时多事,到王厨住室去看,发现他留下许多值钱东西,在床下藏着。我替他着想,这样杀人逃走,损失不小,不知怎样后悔。及至到了外院,又在缸内发现他的铺盖卷儿,才想到他或者没走,在院中僻静处藏着。不过当时还怕自己猜错,白惹您担惊,所以并没说明,只借题住在这里,一面考察他的踪迹,一面做您的保镖。在客室熄灯睡下以后,料想王厨必从隐藏处出来,全神注在外面。哪知竟有这样巧事,王厨会在我睡的床下藏着。过半天才溜出来。我随在后面,看见他回西跨院去取了体己东西,又进了厨房拿了把刀,我才又奇怪了,不知这小子还要害谁。及至他溜进您这房里,我才知道他是来偷您身上东西的,带刀只为防身,并没害人的意思。”

  柳塘道:“这样说,他进来的时候,你正在外面看着?”

  江湄道:“我就在门外,离这没有几步远。”

  柳塘道:“你瞧他拿刀进来,怎能知道他不杀我,为什么不喊呢?”

  江湄道:“我想看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当然得静悄悄的旁观。老伯可不要怪我大意,不顾你老身体危险,任他进到房里。我若没十分把握,也不敢这样。因为我身上还有点小工夫,像王厨子那样笨汉,十个八个也不放在心上。他若有什么举动,我可以像鹞鹰抓兔似的,把他抓出来,保险不致惊醒你老。”

  柳塘愕然道:“老弟你有这样能为?”

  江湄笑道:“我小时曾从师学过武术,虽没大能为,对付笨汉,还可以自信。不过当时王厨只顾搜寻东西,居然把刀放下,我才放了心。后来他脱下背心,又去摘您手上的扳指。我只怕把你老惊醒,倘一叫喊,他要跟你老动手,那就糟了。这才利用他的心理,装作鬼叫,把他吓跑,到外面又抢了他手里的背心。至于他的包裹,我早给扔到墙角去了,他在外面找了半晌。我这照样吓唬他。直把他赶出门去,我还在后面跟着。”

  柳塘插口道:“对了,张福惊醒,就在那时候吧。”

  江湄点点头,又接着把王厨跑到河边,自己怎样追随不舍,装作冤魂缠绕,最后竟逼得他跳河自杀的话,全都说了。柳塘大惊道:“他跳河了?真的么?这倒奇怪。这儿的人并没死,你竟装作鬼魂,他居然相信,还被逼得跳了河。”

  江湄道:“这是心理作用。一则他自知下手太重,太太不易活命,所以一听我的声音,就信是太太魂儿来了,由于这个信,更要疑心生鬼。连风声也当是鬼吹气儿,走路踏着砖头儿,也当是鬼拉腿儿,越怕心就越窄了。二则他若能偷出东西,随身带有财产,也还能由希望而生勇气,偏巧我又把他的东西都抢下了。他空手出去,心里不知多么懊悔。他既怕犯罪没处逃躲,又因身无长物,逃开也难活命,再加上被鬼缠绕,心中又后悔,又害怕,又懊丧,自然觉得没法再活,不如趁早寻个解脱,就自己跳进河里了。”

  柳塘道:“你就眼瞧着他跳河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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