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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老绅董听了,明白自己误会,平白地把璞玉骂了一顿,这算什么,不由深觉惶愧,就搭讪说道:“原来这么回事,我给弄错了,无故发疯,叫人家多么不好意思,真该打这老脸!……”

  说着就听“拍拍”之声。警予知道是老绅董自行惩罚,忙道:“得,得,这又何必!你的好心,我们很明白,改日一定道谢。”

  老绅董道:“谢我不敢当,说我好心,我可真是好心,只盼你们欢欢喜喜到一块儿。夫荣妻贵,福寿绵长,共枕同床,子孙满堂,也不枉相交一场。”

  说着忽觉自己居然出口成章,合辙押韵,就笑道:“这就算我给唱的喜歌儿吧!可惜我不是全人,不能进去给你们一面铺床,一面唱这歌儿。明儿再见,我走了!你们再告诉我一句放心的,我可以见张二爷道喜,说你们……说你们怎样?我来句大鼓词儿吧,拜了花堂,入了洞房,地久天长,人家两口儿和和美美,再用不着我这陪房。我可以这样说么?”

  警予听了,向璞玉看看,见她玉颊潮红,春光喜气,都凝于眉目之间,羞容笑靥,又争欢于腮唇之态。警予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动人情欲,忍不住把她拥到怀里,才向外说道:“好,就这样给二爷道喜去吧!”

  老绅董道:“这是你老说的,我还得要太太一句话儿,才好交代。”

  警予向璞玉笑着低语道:“她还要你说话。”

  璞玉忸怩着道:“这老东西真讨厌,叫我说什么?”

  警予道:“你就随便说一句,好叫她走呀!”

  这时老绅董又敲着门叫:“太太你可说话啊!”

  璞玉只得含羞说道:“你快安歇去吧,见了张二爷替我道谢。”

  老绅董哈哈笑道:“当得谢的,当得谢的!好,好,我走。你把媒都谢了,我可放心给张二爷道喜去了。”

  笑着就离开门口走去。

  璞玉红着脸,骂声:“瞧这老东西”,但脸儿却再绷不住,跟着就绽唇笑了。警予望着她道:“我被老绅董闹得酒也醒了,现在已明白是柳塘弄的圈套,他真费心不小,可是怎这么巧呢?咱们本约定明天一同回南方去,他在今天先给作出这样事来,倒省了我们落个私逃的名儿。”

  璞玉道:“二爷这样费心,自然可感,不过把我害个不轻。因为出家的话,是我先提起的,咱们见面以后,我只等到日子一同走了。哪知道他偏在这时告诉寻着了庙,风雷火急的要我预备出家,我既说不出反悔的话,又没法找你商量,差点儿急死。”

  警予笑道:“现在你还急什么,咱们已经到了一处,以后尽是乐境了。可是这是哪儿,难道是柳塘家里么?”

  璞玉道:“我认识二爷宅里式样,这里绝不是的。我想也不会真个是庙,也许是他别处的房产,临时布置出来,给咱们用。”

  警予道:“等我看看,院里什么情形。”

  说着就走到窗前,掀开粉色窗帘,向外瞧看。

  璞玉道:“我进来时院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

  警予应声道:“怎么会黑,这不是点着许多灯?”

  璞玉听了诧异,急忙凑过去向外瞧看。只见眼前一片红光明亮,原来院中三面房屋,每面都在柱上挂了两对红道胶纸的灯,才知不但屋内布置得富丽鲜华,连外面也全是办喜事的模样,柳塘真太费心了。想着才要告诉警予这些灯都是自己入室后才点起来,不料那警予已先叫起来道:“我真糊涂,怎会一点没看出来,这就是我的住宅呀!经他一改变,居然认不出了。”

  说着又回头瞧着房内,不由“啧啧”称异道:“你看,这就是我每天住的房间,他把原来家具都搬出去,完全换了新的。最可怪的是我晌午才出门,到现在只十几小时,把屋子全给变了样儿,这墙壁和屋顶都重用花纸裱糊了,又新安了许多电灯,不知怎样赶得及。我想柳塘必是久已预备停妥,只等今天动手,造出个奇境,叫我吃惊一下。”

  璞玉道:“二爷真是有趣的人,作出事来,这么各别各样。”

  警予道:“只可惜他这些心思,费得有些多余,我们已经暗地有了约会,就是他不这样做,到明天我们也能到一处的。他却认为你决意出家,我也对你完全绝望,竟从中弄来这样撮合的把戏。在我们自然是固所愿也,但他却是劳而无功了。”

  璞玉道:“也不能说劳而无功,对我们并非没有好处,最少能叫我免受私逃的恶名,并且你也可仍旧留在这里,照样做官儿。”

  警予道:“可是这一来把我原来家山偕隐计划破坏了。不过慢慢还可以……”

  说着忽然“哦”了一声,转脸向璞玉说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愿意我在这里做官,是不是?”

  璞玉道:“大主意全在你拿,你要怎样,我都随着。不过我想,咱们因为在这里不能成就咱们的婚姻,才要同到南方去。现在既被二爷成全,咱们本来害怕犯愁的难题,都给解决了,以后很可以安心住下去,何必还忙着走?再说王督军也未必肯放你。咱们也不忍离开二爷啊!”

  警予听了,明白璞玉的意思,她最大希望,是和自己到了一处,任向天涯海角,跋涉奔波,全愿相随。但如今局面突然转变,在当地当时,已把婚姻成就,她就又动了和普通妇女同具的虚荣心,舍不得叫自己抛弃功名,希望安富尊荣的享受作太太的权利了。想着就握着她的手道:“亲爱的,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不必管我什么主张,我只要你快乐。本来这几年你所受的贫寒苦恼,也该补偿一下。我虽不愿做官,可是为着你,也要照旧干下去,叫你也过些年扬眉吐气的日子。几时你享受够了,咱们再另打主意。”

  璞玉听着,倚在他胸前,泪眼盈盈,似乎说不出的感激,凄然说道:“我能有今日,已经万分知足。有了你就够了,还贪图什么?不过……”

  说着忽“哧”的破颜一笑,别过脸去,发着低颤声音道:“我在当初,就有一件眼热的事,便是在当女招待的时候,天天伺候客人,常看着人家一对对的夫妇,受人尊敬的情形。我常常想,几时能叫别人也招呼我一声太太。及当你一连跟了我好几年,我虽然因为自己的境遇,不能跟你怎样亲近,可是我的心……这也不用说了,我就想着谁能给你作太太,跟你坐在一块儿,叫别人指点着说这是赵某人的太太,那是多大福气!现在我居然熬到这地步,你也多少叫我得意两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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