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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大军只离他们五尺了,像一股大浪冲过来。省主席的面色发红。在他发现一切以前,部队像巨浪般地袭扫他们,把他和他的朋友卷入其中。两位候补军官撞到他,可是他们仍然本着军人本色,紧随着队伍继续前进。

  主席的脸色涨红,他回头一看,部队还在他背后继续前进,向二十码外的一条小溪开去。

  “就让他们去喝个饱!”他咆哮着。

  第一个到达河边的一位中士,因为没有新的命令,他已经走进水深及膝的河里,几位候补军官犹豫不决,在岸上踏着步伐。

  省主席双手紧抓头发,大声吼道:

  “立正!向后转!你们这些猴崽子!我是叫你们前进,可是有叫你们去喝水吗?”

  * * *

  遏云刚表演完毕,省主席派来的士兵就到了。她表演完到后台去,三个士兵迎面而来。

  “跟我走。”队长说道。

  老崔一进去,吓了一跳。

  “你不能逮她。她又没做什么坏事。”

  “别怕,我是奉命带她到省主席官邸去的。”队长说。

  “做什么?”她吼道。

  “主席请你到他家去,总不会是坏事——又不是去坐牢。”

  他转过来对老崔说:“你是谁?”

  “我是她爹,替她弹三弦。我可不可以一块儿去?”

  “不行,我们奉命只带你女儿去。走,快点。”

  “你不用这么粗鲁,如果省主席要我到他家去唱大鼓,他应该会事先通知我。我怎么知道你是谁?”遏云说。

  队长很不耐烦地指指他的徽章,一块镶着红边的方布,上面写着“陕西省政府宪兵队”。

  “汽车在等着呢。”

  遏云走出去,他爹和几个士兵跟在后面。观众惊讶地看着他们。范文博正好这时候不在,他的手下人静静地观看这一切。其中有几个人跟到门口,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型的黑色轿车挂着市政府的牌照。她爹想要上车,队长坚决地说:“抱歉,我奉的命令里,没有说要带你去。”

  老崔把手里的小鼓和鼓棒交给女儿,望望车里,对他女儿说:“尽量快点回来,我会等着你。”

  “别担心,我们会护送你女儿回家。”

  汽车很快地发动了,红色的车尾灯在远方消失了。

  “她被捕了?”范文博手下的一个兄弟问道。

  老崔看着他,那个人很友善地说:“范大叔今天晚上不在这儿。”他用大拇指做了一个暗号,可是老崔看不懂。

  “您是范老爷的朋友?”

  “是的。看起来大概崔姑娘被请去表演给省主席和那个满洲客看。那是省政府的汽车。”

  老崔晃晃头:“从来没听说过,带走一个女孩像抓贼似的!在北平就不会有这种事。”

  “您回去吧。我们会报告范大叔。”

  老崔转身,抬起那双无力的腿,由门口走回他自己房间。虽然队长和那个弟兄说一些话,但是他仍然感到局促不安。他点着烟斗,尽量地把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他总是在表演完之后吃些点心,于是走到那间他们常去的小馆子。店小二没看到遏云跟他一块来,于是问及她,他茫然含糊地说:“有人请她出去。”可是他觉得很不安心,吃完点心就到自己房里去了。

  他干这一行很久了,他知道那些事情。干这一行的女孩子必须忍受。遏云一向很独立,所以他也一直看护着她,他希望有一天她能离开这个圈子,嫁到好人家去。很多卖艺的女子被请到有钱人家里去,被金屋藏娇了。遏云不同,她有自己的主张。才不过两天前,提到她的婚事,蓝如水注视她的时候,那种神情……但是希望不很大,如水是个斯文的读书人,又曾经出国留学,性情独立自主,老崔实在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所以张开的嘴巴只好又合上了,只好勉强地把遏云的婚事当成一般问题来讨论。遏云在舞台上说过太多缠绵绯恻的故事;然而她却从来没有看上任何一个男人。

  他们住在沈阳的时候,这位满洲军阀与女伶、名媛之间的韵事早就家喻户晓了。一想到满洲军阀会做出什么事,以及遏云会做出什么事,就令老崔担心不已。他抽着烟斗望着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响,小小的铜摆左右摇摆,跳动的指针显示着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一点钟了,他女儿还没有回来,弹动的指针仿佛在嘲笑他似的。太晚了,不好意思去打扰范文博。

  焦虑和不安之下,他打了一个盹儿。

  第二天早上他被敲门声吵醒了。老崔睡觉时总是把百叶窗合起来,房里很暗,他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门外有人叫道:“崔大叔,遏云回来了没有?”他听出是范文博的声音。

  这么一问,他突然记起了昨夜发生的事。遏云还没有回来!他一面走上去推开百叶窗,一面问道。“是您哪,范老爷?”

  开了门,看到范文博一脸的阴霾。

  “那么遏云昨晚没有回来喽!飞鞭告诉我,遏云被士兵用汽车载走了。”

  老崔匆匆地穿上长袍。他诉说事情的经过,和范文博听到的差不多。如今他了解女儿整夜被留在省主席的官邸里,看起来更困窘、更心烦。

  “简直可恶!他们把我女儿看做什么人?妓女呀?”他气得急速地讲,“人家会怎么说呢?叫遏云怎样面对观众呢?”

  “当飞鞭告诉我,她被带去哪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不会放她回来。”

  “架走人家的女儿,难道法律不管了吗?”

  “你是更清楚的呀!东三省的将军弄丢了他的地盘,西北地区的女孩子就倒霉了,日本鬼子侵占满洲,满洲军阀为了出这口气,就糟蹋中国女孩子。这是个狗咬狗的世界。”范文博讽刺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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