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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也有毛病。为啥不把盛宣怀的名字拿出来?比起以前那几次王人文代奏出去的,口气也就多了!还有,行政官吏竭诚开导那两句,也是假话。”

  楚用道:“这却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了!初二那天,我同林同九到这里来时,打从劝业场经过,亲眼看见成都府知府于宗潼和成都、华阳两县知县都在那里,挨家挨户劝人开门。府官县官,莫非不算是行政官吏吗?”

  王文炳接着也说:“文章也有体裁呀,专门对付邮传部的,当然要指名盛宣怀,并且还要痛骂他。以前请求代奏的东西,主要在揭参他,在抵制他,今天这呈文并不是的,主要在争取依法解决。前一段不过追叙一下事因罢咧,又何必仍然来那一手呢?如其照你所说,这还算是高手吗?”

  若在平日,王文炳还要讥诮他两句哩。因为他们都知道彭家骐的短处,作国文只管快,就是不能辨题;一部《唐宋八大家文钞》,他读得最熟的,只是韩愈的《送李愿归盘谷序》一篇,无论什么题,他做出来总之是那一套。

  楚用已经翻到“等情据此”,便道:“我念啦!‘……伏查川路自奉改归国有之命,历经前护督王人文及尔丰反复开解,舆情终对借款合同各怀疑虑。此次因请代奏撤换宜昌总理李稷勋,邮部复奏改钦派,群情于是大激,致有初一日罢市罢课之事。尔丰日集绅民,竭力开导,而群疑已结,终非空言所能解释;绅商学界、大小妇孺,均来辕迭次要求。现已罢市四日,虽尚保守秩序,未见暴动,而万众哀愤,祸机四伏。近日复有不纳赋税杂捐,扣抵股息之说……’”

  彭家骐猛然叫了起来道:“着呀!这才叫话!我早就想到这一层,西洋历史不是说过,不出代议士,不纳赋税?在外国行之有效的利器,我们何以不用?”

  楚用也说:“果然是个杀着。不过这一说,会上好像还没听过。是哪个人说起的?”

  “这一来,那就会闹成革命了,因此大家都不敢出头提倡。是哪个人先说出来,却也不清楚。现在暂时不谈,你再念下去。”

  楚用把桌上瓷茶壶抓起,对着壶嘴咕噜了几口,方接着念道:“近日复有不纳赋税杂捐,扣抵股息之说,若不速筹解决,是以一路事发其难,而全局蒙其害!川省伏莽本多,财政素窘,影响所及,尤难收拾!该会股东此次所陈,系为法律上之请求。现在民气甚固,事机危迫万状,应恳请圣明俯鉴民隐,曲顾大局,准予暂归商办,将借款修路一事,俟资政院开会时,提交议决;九月为期至近……”

  彭家骐把手一挥道:“莫忙!这句话我还不大明白,怎么说‘九月为期至近’?”

  王文炳道:“资政院开会时期定在九月间,现在是七月,相距不过两个多月,怎不‘为期至近’呢?这有啥不明白的?”

  “哦!那就是了。我疑心还有九个月哩。”

  “对啰!所以下面才说‘与其目前迫令交路,激生意外,似可待交院议,从容数月,未妨路政’。”

  彭家骐又要说什么话的样子。

  楚用忙说:“莫打岔了,只有一页光景,念完了再说吧。‘……人心一失,不可复收,玉昆等……’啊!怎么又扯到玉昆的名字上来?”

  楚用自己打岔了。赶快翻过稿纸一看,末尾落名,才是四川将军玉昆、总督赵尔丰、副都统奎焕、提督田振邦、署布政使尹良、提学使刘嘉琛、署提法使周善培、署盐运使杨嘉绅、巡警道徐樾、署劝业道胡嗣芬一溜串。

  “怎么会叫玉昆来领衔呢?他和奎焕都是只管驻防旗人的武官嘛,地方上的事,和他们啥相干?”

  王文炳道:“既是全省文武联名出奏,他的地位最高,怎不推他领衔?我倒没想到这次出奏,居然动了全部人马。可见这事情在他们眼睛里并不轻巧。”

  彭家骐道:“我懂得。玉昆领衔,还有一种原因,他是旗人。”

  王文炳道:“赵尔丰还不是旗人?”

  楚用诧异地问道:“他也是旗人?还没听说旗人有姓赵的,赵是汉人的姓。”

  “是汉军旗人。本来是汉人,在明末时候投降了满洲,编入八旗的。”

  彭家骐把嘴一瘪道:“奴才的奴才!”

  王文炳向楚用说道:“不多几行了吧?快点念,念完了我好抄。”

  “‘玉昆等共负地方之责,同处艰危之局,劝解无效,防制无从。窃维停收租股,已广皇仁,忍以勘定之劳,重伤元气?事势至今,不敢不冒死渎奏。伏望宸断,迅将此次电奏,发交内阁国务各大臣从速会议,宣示办法,不胜迫切待命之至。谨请代奏……’念完了,拿去抄!老王,依你看,这奏折所提的办法,会不会得到批准?”

  王文炳一面清理稿纸,一面点头说道:“当然会批准!你看,老赵的话,说得多明白‘从容数月,未妨路政’。意思就是拖两个多月,把案子提交到资政院和咨议局,眼前的风潮,自然就平息了。股东会的呈文,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没有如此明显。”

  楚用道:“资政院和咨议局如其不同情、不议决呢?”

  “那是法律问题,也只是邮传部和议会的问题,与我们股东会无关了。闹得好,闹得不好,我们通无责任。”

  彭家骐问道:“同志会呢,还要不要?”

  “我已经说过,股东会散了会,争路事件静候法律解决,还要啥子保路同志会!”

  “如其人民不答应,硬要把保路同志会维持下去呢?”

  “哪个来维持?又怎样维持?罗梓青先生他们不再出头负责,董事局不再拨款,几家报馆一关门,没有人鼓吹,铁路公司不借会场,连会都开不起来……”

  “你们硬是这样干的吗?”

  王文炳毫不经意地笑道:“几个月来,闹得天乌地暗。事情越闹越大,但也越闹越糟。从前大家还一心一德,负责人在上面一号召,大家便群起响应,真有点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的架势。但是到近来却不然了。不仅人多嘴杂,意见还很多。若果能通商量,都朝一条路上走,也罢了。然而又不是这样,会场上争得互不相下,私下里也说不拢一块。因此,负责人一天到晚,弄得头昏脑涨。前几天,更老火!老赵刚刚接事,着张老表在会场上一顿教训,老赵对绅士们便积怨在心,遇事总责备罗先生他们和他私人为难,要罗先生他们负责把风潮压平。而下面哩,一天一天地离心离德,不听招呼,看看缺口要捏得合龙了,偏就有人出来把缺口开得更大。这样上下交谪,谁还不想早点抽身?我没有负责任,说不上吃苦。可是我旁观者清,实在代他们不值!不说别的,你们看郝又三父子,先就见机而作,很少到公司来了。形势日非,大家心情越搞越冷,这样的集会有啥用处,早点垮杆,免得发生意外!”

  彭家骐很不平地说道:“对你们有好处,就叫大家来为你们撑腰,没好处,就叫大家滚开,没那么容易!我首先不赞成!连你们今天得意之作的呈文,我都反对!”

  他气冲冲地站起来对楚用道:“走!我们到精记吃饭去!偏不要王文炳这个坏家伙!”

  王文炳笑道:“我有包饭吃,也不稀罕你请我。只是老楚,三点钟的会很要紧,说不定要决议开市开课,你不要迟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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