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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还不是想事先多多疏通,希望大家留点余地,不要当真为汪子宜所煽动,一下就闹到四罢。这是当夜罗梓青、彭兰村,还有蒲伯英几位先生,把我们叫去商量的——也有郝又三在内。我们奉命分头活动,每人去劝说一两个到十来个人。罗梓青先生亲自去劝说朱叔痴,郝又三去劝说罗一士、阎一士,我被派去劝说汪子宜……这家伙真淘气,也真会说话。起初讲一些空话,啥子言谕自由啰,不许他人干涉啰。后来慢慢讲起道理,看不出,天下大事他比我还弄得清楚。听他口气,完全是同盟会分子,问到他,又赌咒说不是。一直谈到三更过,我还是把他驳倒了,答应我今天不再演说。我喊开学堂门出来,又朝铁道学堂跑了一趟,然后去向罗先生回话。据说,朱叔痴也答应不再提议四罢,比及回来,已经天亮。”

  乔北溟道:“你们既然疏通过了,为啥今天股东会还是通过了四罢呢?”

  王文炳又叹了一口气道:“平日口头在说风潮风潮,其实如何叫风潮,还不十分了然,今天在会场上一看,完全明白。大家坐在一堂,你一言,我一语,三下两下,人的话就变成了一股风。风一起,人的感情就潮动了。风是越来越大,潮是越动越高。于是潮头一卷,不但前功尽弃,并且连自己也不知不觉随波逐流起来。你们没看见,当要通过罢市罢课的时候,到底把罢耕罢业剔除了,由四罢变为二罢,我们还是不无微劳的。就连昨夜商量过的先生们,也忘记了顾虑,争着举起手来。”

  楚用从衣袋里摸出第三支纸烟。把洋火梗一丢,问道:“已经决定罢市罢课了,为啥这时候还要开会?”

  “你不知道,两个会是两个性质,上午开的是股东大会,下午开的是保路同志会临时大会。”

  “想来还是通过罢市罢课,没别的事吧?”

  “自然,自然。因为只有股东会通过,不经同志会通过,据大家研究说,是于法不合的。所以才发了两种通告。”

  楚用说:“那么,只要回学堂去有材料报告,就用不着去挤了。就这样,我已有点撑不住。唉!害了场病,到底不同啦!”

  到此,王文炳才注了意,仔细把他一看道:“果然瘦了些!……原来你两个才是来参加同志会的。我以为专门派来欢迎我回去就职哩!”

  楚用也笑道:“好大个会长,配这些先生们来欢迎!……”

  一阵惊天动地的人声,像炸雷样,从隔墙滚来。而且一阵儿过了又是一阵。

  乔北溟不由从所坐的骨牌凳上一跳而起道:“开会了?”

  王文炳点了点头道:“是的,开会了。”

  “老楚,我们还是该去参加一下的好。”

  “有林小胖子参加也够啰,何必都要去。”

  “你相信那个成都儿能来吗?我敢打赌他是不会来的。”

  “那么,你一个人去挤吧。今晚报告,你就报告后一段好了。”

  “也好,散会以后,各奔前程,我就不再来找你了。”

  乔北溟走后,楚用正向王文炳摆谈他回家不久怎样一下就病倒的情形时,竹门帘一动,一颗头发花白、溜圆肥胖的脑袋,伸进来看了看,接着一种痰齁齁的声音说道:“王先生在哩!……哦!楚先生也在这儿!”

  两个学生连忙起身招呼道:“傅掌柜,里面坐!……傅掌柜真热心,硬是有会必到……今天可是受挤了!……”

  “挤到注了!”傅隆盛把一件揉得像盐菜般的蓝麻布汗衣抖了抖,又拉了拉道,“从没有遇合过这样挤法!”

  “你们街上罢了市没有?”

  “我们盐市口一带罢得顶早了,油印通告一送到,我首先就关铺板。这时节,会上一通过,恐怕全城的铺子都关了。”

  楚用问道:“会开完了吗?”

  “也快了。当罢市一通过,人都乱跑乱窜起来,秩序坏得很,再开下去也没人听了。唯愿今夜的会,莫再这样乱才好。”

  两个学生一齐问:“今夜还有会?”

  “罗先生刚才宣布,今夜九点钟再开个会。只要各街同志会的会长和街正来参加,还邀请有全城官员。说是商量维持街面秩序办法。我想,这倒应该。若照今下午会场样子来说,真要不得!”

  第十章 第一个浪头(一)

  就在七月初一日这天下午,顾天成恰又进城来了。

  刚到北门草市街,就听见两边铺子上铺板关铺门的声音,噼里啪啦,响成一片。一班师哥喜笑颜开地在比赛。

  “还没断黑,就不做生意了,这是咋个搞的?唉!现在世道真不同啦,隔不几天又要出个新花样。”

  再留心一看,不对。硬不是平日关铺子过夜的模样。很多人都站在铺子外面,和左邻右舍在大说小讲,脸上神气也不大安定,不是平日空了找人摆龙门阵、谈家常的模样。在街面上的来往行人也那样惊惊张张。

  一乘对班小轿从对面抬来。上下轿帘和两侧窗帷遮得严严密密。正走得有劲,忽被站在铺子外面看街景的几个师哥,也还有几个当伙计的人在内,齐声吆喝道:“妈哟!别个生意都关了,你们还在抬轿子!……不准走!跟老子们放下来!”

  轿夫也倔强,一面走,一面也大声回答:“怎么的?别个抬的女轿子嘛!”

  竟自有三四个小伙子赶到街心,把前后轿竿抓住,吼道:“硬不准走!老子们说过的!……妈哟!真是旱骡子变的,听不懂人话吗?”

  轿子放在街心,一大群人围上去。轿子里钻出个年轻女人,好像是哪家门道内的奶奶,不是下等人,当然也不是上等人,满脸脂粉掩不住那种又惶恐、又愤怒的神色,手上牵了个大约四岁不到的男娃娃。

  抓轿竿的人在吵,轿夫在吵,坐轿子的女客也在吵,吵作一团。看热闹的人没吵,但那片又在笑又在发议论的声气,却比吵还高,比吵还凶。

  北门上出名的高个儿警察陈长子来了,老远就看见他那顶遮阳帽。

  陈长子也有一把气力,一面把看热闹的人朝两边推攘,一面气势汹汹地吼叫:“让我看!让我看!又出了啥子岔子了?……轿子为啥不抬走,放在街心,妨害交通?……啊!这不对,同志会并没说过不准抬轿嘛!简直是胡闹!……再胡闹,我要抓人到局上去啦!……嗨!赶快抬去,看哪个敢阻拦!……太不成名堂了!难道叫坤道人家牵起娃儿走路吗?……”

  轿子抬走了。陈长子却被围困垓心,着大家指着鼻子骂得分辩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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