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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蘋儿连忙答应,立刻进房从帐钩子上面将刀取在手里。赛姑暗暗发笑,想着我若不是用话激他,他哪里肯施展他的本领。于是偕着那个小婢,大家一齐下了楼,走入园子中间。芷芬刚待脱去大衣,在这时候,忽然从外边走进一个仆妇来传太太的话,说是请小姐们出去用膳,筵席业已齐备,设在内室里,时候已久,不可再行耽搁。芷芬听见这话,笑了笑说道:“姐姐先行请进去用膳罢,这可不是妹子不肯舞刀给姐姐看,无奈不巧,又被他们打搅了兴致了。”

  那个仆妇也笑道:“原来林小姐是要看我们小姐本领,我们小姐没事时候,便常常来弄这个,把我们看得都腻烦了。小姐想是因为林小姐不知道他有这本领,所以要在林小姐面前卖弄卖弄,好在用过膳之后,时间正长着呢,有多少不好卖弄?也不在乎赶在这里忙着。”

  芷芬向那仆妇吆喝道:“你几时知道我要卖弄本领给林小姐看的?因为林小姐不肯相信我会舞这刀,我赌气下楼来舞一舞罢咧,没的到了你们嘴里就该编派我这些瞎话了。”

  赛姑深恐芷芬真个着恼,忙搭讪着说道:“妹妹又何必为这事同他们生气呢?就这管家奶奶口气听起来,可知平时妹妹对这刀上很有讲究,不全是哄骗我的,此时妹妹便不舞给我看我也相信了。既是伯母他们等着吃饭,我们就赶快去罢,回来再舞也不为迟。”

  芷芬方才答应,又嘱蘋儿依然将这刀送至楼上。

  此处几个人遂又分花拂柳的走入梅氏太太住的那个上房。梅氏太太见他们来了,眉花眼笑,让着赛姑上坐。赛姑谦逊了一会,方才坐了。用过午膳,彼此又坐着闲话。延挨至日落时分,果然林公馆里打发轿子来接赛姑,赛姑心里虽然想在这里歇宿,无如梅氏太太同芷芬也不曾坚留,只说了一句,等着闲暇时候叫赛姑常来走动。赛姑答应不迭。又坐了一会,免不得站起身来告别。梅氏太太一直送至阶下,赛姑扯着芷芬的手低低向他说道:“我这一回去,不知几时可以再同妹妹相见!万一伯母他们忘记了我,你必须提着他们到我们家里去,着人接我,我还有许多心事要同妹妹讲呢。”

  芷芬笑着用手将他使劲一推说道:“你哪里有这许多罗唣的话,你的糊涂心事打量我猜不出呢,我若是替你讲出来,包管你羞得没有地缝可钻!”

  这句话不由将赛姑吓了一跳,重又低低问道:“我的心事妹妹如何竟会知道?就请妹妹告诉我罢,好让我放心。”

  芷芬笑道:“这时候不及同姐姐再说甚么了,看外面轿子在那里等候着你,快些回去罢,有甚么心事将来会见时要谈多少……”

  赛姑没法,只得辞了芷芬,怏怏的径自上轿走了。

  回家之后,先去见了祖母林氏。林氏听见赛姑真个回来,并不曾在外间歇宿,益发相信赛姑并没有别的不好意见,觉得他母亲书云总是多疑,抚摩了赛姑一会,又笑说道:“你快去见见你母亲他们去罢,省得他们为你好似不放心似的。”

  赛姑点了点头,便自转身走到书云小姐房里,笑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书云小姐也笑道:“人家倒不会留着你,回来倒也罢了,过后不妨常常去走动走动,也不在乎这一天里周旋。”

  说完这话,又问他:“今日在缪府里的情形,人家拿甚么筵席款待你的?”

  赛姑一一回答完毕,又去向舜华那里跑了一回,然后方才到了自己卧室,将身上所穿的新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掼在炕上,分付丫头们替他折叠。自家换了平常装束坐向窗口,对着镜子只顾发呆,自忖着芷芬看待我的情形,说他不解事,又觉得他也解事,说他解事,他又疯疯癫癫的,讲出话来刺人肺腑,不像肯同我亲密的样儿。便是你口口声声不愿意出嫁,难道今年已经长成十五六龄的人了,连一点风情月意都领略不来?我林赛姑当初在福建时候,岁数也同你不相上下,怎么见了个赵小姐婉如,就爱我宝贝似的?那个赵小姐,一经知我是乔装的人物,虽然在先也吃了一吓,后来经我百般央告,他也便服服贴贴,不同我执拗的了。其实论我这个人,也并不是要有意去渎乱人家闺阁,不过我所遇见的女孩子,偏生都叫我看着心醉。美玉明珠,要是不碰在一处也罢了,老天既然有意无意的叫我们碰在一处,难不成还忍心不容我们称心满意吗?唉,我如今也不怨缪二小姐,只怪我同他究竟还不曾会过多少次数,万一将来相处得熟,他这一颗芳心未必便是铁铸的,到不得个没有一点怜爱我的地方。罢罢,且放着再瞧,此时也不用搁在心里了。想到此处,方才缓缓站起身子,重新走入上房内,同祖母他们坐在一处谈笑。

  且说兰芬在先已经知道林府老太太接他妹子芷芬去瞧看龙舟赛会,自己原想也来的,后来因为陶老夫人病着,不放他走,也叫没法,只得闷闷的在家坐着。后来又打听着赛姑到了自己母家,整整盘桓了一个永日,又恨着芷芬只顾去接赛姑,并不曾着人来接自己,显见得芷芬心里只有一个赛姑,巴巴的同他亲密,深恐我到了那里有碍他们耳目。照这样看起来,这件事委实有些尴尬。越想越恨,不觉背人滴了无数眼泪,一时将心横了,权当赛姑已死,今生今世,不必再去同他款洽。后来一个转念,要叫我白白地便让赛姑遂了心愿,又觉得不很甘服。

  过了好几天,想等赛姑来的时候再一一的诘问他。谁知等了好多日子,一共不见赛姑肯向这里走动,心里益发生气,知道他定然真个同芷芬有了特别的感情了,方才将我置在脑后。他不肯来,我偏生要去接他,看他拿甚么话对答我?主意已定,这一天便打发了一个仆妇到林公馆去接他家小姐。赛姑听见这个信息,果真将眉头皱了皱,悄悄的分付自己那个小婢去向外面回覆他,说我们小姐身体不好,一时不能过来替老太太请安。他刚附着小婢耳朵说话,已被他祖母一眼瞧见,便笑着问有甚么事故了,这般鬼鬼祟祟的?赛姑还想拿话支吾,不防春莺正站在林氏身后替他捶背,忙插口说道:“我们小姐忙着呢,前几天头里,缪公馆曾着人来请小姐,如今陶公馆里也来请小姐了,小姐想是嫌人家请得腻烦了,分付大姐去回复他不肯去哩。”

  林氏笑道:“这又算甚什呢?你的干娘那里往常没有人来接你,你隔了三日五日还赶着过去走动,如今人家巴巴的打发婆子们来,你又这样倔强似的装模做样起来了,给你干娘听见,又该说你这孩子没有良心。遭难时候,便住在人家多少日子,一经没有事了,就这样冷落了人家。赛儿快不要如此,依我主意还是去的为是。”

  回头又向春莺说道:“你去分付他们,命陶家打发来的那位大姐多等一会子,我们小姐立刻就同他一齐过去。”

  春莺笑着答应,径自向外间走了。

  赛姑此时真是万分无奈,不得已重回转自己房间,草草的收拾了一回,少不得坐了轿子,向陶公馆里而来。先前接他的那个仆妇,随即引着赛姑到了陶老夫人住的那所房屋。陶老夫人见了赛姑,不禁细眯着双眼,笑说道:“干小姐,好多日子不见你了,如今身段益发长成了些。你的祖母同你们母亲都好?天气渐渐热了,你想也各事妥适,亏你放心我得下,怎么影子也不来看望看望?我须知道我很有些怪你呢!”

  赛姑未及回答,却好兰芬此时刚在陶老夫人身边闲话,赛姑进房时候,他微微抬了抬眼,似笑非笑的向他点头示意。及至陶老夫人说到这里,兰芬忙插嘴说道:“林小姐如今是人大心大了,加着近来的应酬又忙,不是东家请,就是西家接,热闹非常。又是甚么新姐姐新妹妹的好得像胶漆似的,他哪里还想到我们这分人家,轻易肯脚踏贱地?今天不是我巴巴的打发人去奉请,怕挨到明年今日,还不知道他来是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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