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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赵珏一面说,一面便将耳朵附近陶如飞身边,想听他说些甚么。直急得个陶如飞将一个脸涨得红云朵朵,跳转身来指着赵珏说道:“你这人真是难缠,我在先已经告诉过你,虽然一时不合,无端将林小姐劫得上船。其时我的家眷都在船上,早吃我的母亲痛痛骂了一顿,林小姐又甚是狡猾,早同拙荆联络成一气,将我赶在外边睡觉,他们转亲亲热热互相谈笑起来。及至抵了广东,又不曾隔着多少时候,又奉调遣,向这里参赞这牢瘟战事,性命不曾送掉,还算是侥天之幸,哪里还有甚心肠去思量这些闲事呢?如今益发知道是贤弟的妻子,你叫我还敢别生妄想?你还处处的不放心我,这不是将我当做狗彘看待!”

  赵珏见他真个着急,心中老大的不过意,忙笑拦着说道:“吾兄何须赌誓!兄弟原是戏问一句,并不曾疑惑吾兄,况且嫂嫂的阃威,兄弟已略有所闻。那林小姐既做了嫂嫂的禁脔,料想吾兄再也不敢染指。”

  陶如飞接着笑道:“可又来,哥哥素来惧内,久在老弟洞鉴之中,为何此时转有些不放心哥哥呢?”

  赵珏笑道:“适间戏言,吾兄千万不可介意。但是此后仰仗鼎力的地方甚多,不审吾兄肯为兄弟出力么?”

  陶如飞将头一扭说道:“老弟又有甚事委我去办?若是能为力的,断没有个坐视的道理。”

  赵珏笑道:“兄弟与林府那边当初本有成约,只是他的祖母溺爱,说他年纪尚轻,舍不得给人家放聘,及至兄弟因为避祸往赴粤中,思量趁这时机,便去谒见岳翁。一者乞他汲引,二者就近提议当年婚事。谁知兄弟那个岳翁,对于兄弟异常冷淡,兄弟心里甚为愤懑。后来仔细思想,人情冷暖,到处皆然。兄弟那时候毕竟还是个布衣,无怪我那岳翁加以白眼。如今幸蒙大哥提挈,在这里干了些微功,又重荷旅长的栽培,授以营长之职。这样消息传到我那岳翁耳朵里,包他听了也要欢喜。好在这个当儿,南北议和渐有头绪,一时尚不至发生战事,家母关怀嗣续,叠次来信,巴不得我速完家室。老人家急望抱孙,兄弟自念单传一人,别无手足,舍间尚有弱妹,虽然与方营长有婚姻之约,可惜方营长又不知逃向哪里去了。兄弟此时没有别的主见,只顾先赴广东一行,就在那里完娶,然后再四下里访求方营长踪迹,将舍妹嫁得给他,庶几完结我的心事。”

  陶如飞坐在一旁,听那赵珏说一句,他便点头一句,听到此际,便笑说道:“老弟的话,怕不句句有理,只是滔滔的说了一大篇,全然与我没有相干,叫我从何出力?”

  赵珏笑道:“老哥你且莫忙,以后借重鼎力的地方很多很多呢。第一件兄弟想趁这时候,请一请归娶的短假,又防旅长批驳下来,不肯允许。我知道旅长同大哥的感情素好,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务请吾哥先将兄弟这意思,在旅长面前疏通一番,那时兄弟请假的事便有指望了。不但兄弟请假的事,势在必行,还要求吾兄也向旅长那边请一次假,和我同行。这是甚么缘故呢?因为兄弟要向林府求婚,广东人地生疏,急切还请不出一个媒妁。吾兄久在宦途,声名煊赫,便请吾兄向林府去走一走,万一成全了兄弟好事,随后酬报正自有日。”

  陶如飞笑道:“这事不难,这事不难,旅长那里请假的事包在我身上,管你称心如意。至于做媒这一层,我却是个拙口笨腮的人,恐防说得不好,误了你的大事,还是去请别人罢,我只陪你回广东去扰一杯喜酒。”

  赵珏笑道:“我说老哥总要作难,难不成当真要我备好请帖,亲自到贵营里奉求,你才可以答应呢。”

  陶如飞笑道:“这话不敢当,我便勉强依你去替你向林府那边碰一碰看。不过我们的两座营头将两营长都请假走了,营中各务交谁料理?万一果然给旅长批斥下来,那倒不成事体了。”

  赵珏这时候尽管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向陶如飞笑道:“好哥哥,你不用说这些尴尬话罢,旅长同你的感情谁人不知道?你说出话来,断没有批斥的道理。你还瞒我呢,不是我同哥哥讲句笑话,你哥哥若是高兴,要旅长将性命送给你他也不敢打个哑声儿。说是不肯,甚么请假的小事,这一会子又来装做正经,防他批斥起来了。你尽在我面前使乖,看我替你们明揭出来,叫你有地缝都钻得进去呢。”

  赵珏只愿说得高兴,不防将个陶如飞真是说得羞惭满面,将一双眼睛向赵珏瞟得一瞟,笑骂道:“你嚼的是甚么舌头,我要旅长性命做甚。像你这样信口乱说,看我有这本领,连你自家请假都叫旅长不去睬你,到那时候你休得怨我!”

  赵珏笑道:“我说的话如何?你是假撇清呢,我们一切嬉戏,如今且休提起。只是为人为彻,凡事总望周全则个,你通不知道成全别人家婚姻比甚么功德都还大得几倍!你哥哥若是将林小姐撮合成了,嫁给兄弟做了妻子,不但兄弟感激你,便是我们那位嫂子也该感激你。”

  陶如飞笑道:“你又来乱讲了,林小姐嫁你不嫁,与你的嫂嫂有甚么相干?他又去感激我做甚?”

  赵珏笑说:“兄弟何尝乱讲,这句话也有个道理在内。起先不是你告诉我的,我们那位嫂嫂,自从会见林小姐之后,真个形影不离,同床共枕,可想他们两人的情爱比较我同哥哥还要亲切些。他既然这般同林小姐要好,可想他心里未尝不巴巴的望林小姐嫁一个好好丈夫,完结他的百年姻眷,这是一层;再讲到嫂子心理上,定然时时刻刻还防着你,爱慕林小姐的颜色,或者弄出别的笑话出来。如今听见我要娶林小姐,你想嫂子焉有个不竭力怂恿的道理?这叫做‘顺水推舟’,落得的人情他自然会做。我们一抵广东之后,哼哼,任是我不请你做媒,怕嫂子也要硬逼着你替我们做媒也未可知。至于讲到我们两个营长一齐请假,怕误了营中事务,这个更不消虑得。你有令弟久安在这里,托他替你料理料理,我便将营务交给刘镛,好在他这人还肯实心任事,想不至有所贻误。”

  陶如飞笑道:“话也给你说尽了,主意也给你想完了,你的老婆心切,我也不来阻拦你,只得陪你辛苦一趟罢。”

  赵珏听他肯答应了,欢喜不尽,立刻谢了又谢。

  过了一天,赵珏果然便在旅长那里请了一个归娶的短假,内中自有陶如飞替他疏通一切,旅长真个没有不准,登时便允许下来,又知道陶如飞同他一路回广东去,也不曾说甚么,转念赵珏前功,此番听见他完娶,还重重备了一份盛礼,命人送入赵珏营里。还有别的好些营官们听见这个消息,又知道旅长尚且送他礼物,当时你传我我传你,都约齐了预备送赵珏的喜幛羊酒。因为赵珏路途之间,礼物多了不便携带,大家想出法子来,折成银洋纷纷的来应酬赵珏。赵珏看见这种情形,说不尽心中快乐,只是称谢不迭,满口里都说一俟成亲之后,再转回来备筵奉请诸位吃一杯喜酒。赵珏当即同陶如飞拣了一个好日子,预备就道,并不曾带着多人。两人各在自家营里挑选了两名精明强干的兵士,随身护送,所有行李以及旅长送的礼物都交给他们照料。这一天赵珏向各营里告了别,又亲自骑马去谒见旅长,顺便在那里辞行。

  且说刘镛在这几日以前,赵珏将他请进来,少不得将营里事件一一交代给他。好笑刘镛因为赵珏不肯娶他的妹子,此番又是向广东去另行完娶,心里老大不甚愿意。虽然当时接了赵珏的交代,只是怏怏不乐,一点笑容儿都没有。赵珏也猜到他的用心,只不去理会他。却好这一天早间赵珏去向旅长那里辞行,刘镛刚坐在营里发闷。这个当儿,忽然看见那个郝龙从营外直跳进来,指手划脚的向刘镛禀告道:“好了好了,我们营长又转回来了,刘先生你老快去接一接,他口口声声问着你老。”

  郝龙话还未完,刘镛愤愤的向郝龙啐了一口,骂道:“有甚么大事要你这样大惊小怪!他是忙着喜事的人,心里十分高兴,转回来就转回来罢咧,又要我去接他则甚?难道娶了林小姐,身分又高了一层不成?”

  刘镛一顿骂,转将郝龙朦住了。郝龙也是个蠢人,也听不出刘镛数说甚么,发了一回怔,方才有些明白,忙又笑说道:“原来刘先生是错会了我的意思了。我适才说的是方营长,不是说的赵营长。刘先生此番怪我,不是老大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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