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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且说宗久安这嫂嫂原是姓缪,小字兰芬,为人生得玲珑娇小,年纪虽然已经十九岁了,然而同赛姑站在一处,却像是同胞姊妹。陶如飞初娶兰芬时候,非常爱畏,闺中一切举动,悉听兰芬指挥,从来不敢违拗。论他们夫妻恩爱,也算如胶投漆。无如陶如飞见猎心喜,平白地将一个乔装女子的赛姑擒劫回家。兰芬初则由妒生恨,少不得与陶如飞大起冲突,继而知道赛姑是个假女郎,他那时候不但不怪夫婿多事,反觉得这一段姻缘,十分感激他为自家撮合。借着亲爱赛姑为名,转双宿双飞异常快乐。又苦了一个陶如飞,被撵逐出房,孤另另的空帏寂寞,叫不出连珠价的苦恼。抵省以后,赛姑虽已回家,他是知识未开的少年,既有个赵瑜做了他“先事之师”,又有个兰芬做了他“后起之秀”,他也渐渐的不遵父母约束,时常到陶公馆里去走动。

  这一天忽然兰芬那里打发人来请他。他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收拾齐整,坐上轿子,一直抬至陶公馆门首,跳下来便走进上房。兰芬一见了赛姑,便上前同他握手,笑吟吟的将他邀入房里,含笑问道:“近日在闺中作何消遣?我不请你,你再也不来,我把你这鬼灵精的妮子,为何连自家一个‘未婚夫婿’都不去招待招待,反叫人家闹到我这里来?要来问你一个‘背夫潜逃’的重罪,我不知道你将来怎样死法呢!既骗人家的妇女,又骗人家的男人,你好好跪在我面前,替我招出几时同这‘未婚夫婿’订约的?若有半字虚诬,看我拧你的小嘴!”

  赛姑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一时懵懂住了,羞得脸上红了一红,咬着指头笑道:“你不要拿这些话葬送我,不过隔了几日不见你,便同我瞎三话四。我有甚么‘未婚夫婿’呢?老实告诉你,若讲到我的‘未婚夫婿’,除得是你,更有谁人?”

  兰芬向他眨了一眼,不禁含羞说道:“悄没声些,你不防着给别人听见!”

  赛姑趁势侧身坐入兰芬怀里,笑道:“你也怕人呢!我便应该给你开心的,只准你打趣我,我才打趣你一句,你就责备我起来了。”

  兰芬笑道:“谁人打趣你的?你去想想,在家乡时候,可有一个姓赵的向你求过婚的?你没的还要瞒我。”

  赛姑笑道:“呸,原来是婉如的哥子。这个人难不成已到广东了,他巴巴的来干甚么的?”

  兰芬笑道:“干甚么呢?还不是赶来同你‘结婚’!你们的秘密,横竖我也不明白,他好在想见你一见,你们见了自然知道。”

  赛姑笑道:“生剌剌的,我不好意思见他,姐姐替我回他去罢。”

  兰芬用手按他的额角笑道:“哎呀,好一位‘千金小姐’,简直连一个生客都不肯去见了。你休得引我使起性子,轻轻的揭开你的黑幕,问你还是应该去见这姓赵的,还是应该鬼鬼祟祟的偷来见我。我也不欺你,并非我当真替这姓赵的出这样死力,实在因为想他往赴战地,同北军去秘密运动,免得如飞的性命有损。”

  赛姑此时忽然敛了笑容,重重的将兰芬望得一望,不禁将个头低垂下来,沉沉无语。兰芬笑道:“同你闹了一句顽话,你便生气了,可想你这人十分寡情。”

  赛姑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怪你衾边枕底,讲起来都说是同我恩爱似的,不曾将你那丈夫放着一毫在心坎儿上。如今可是你亲自说出来了,拿我这不要紧的脸面去恭维别人,好让别人救你家丈夫的性命,你叫我听着可生气不生气呢。”

  说毕又噗嗤一笑,用手指刮着脸羞道:“真个试出你这人心来了,你还有甚狡赖。”

  兰芬红着脸说道:“我虽然喜欢你,不喜欢他,然而他毕竟没有同我们结下甚么海样深仇,何至连他的性命都不顾呢?好人,我也没有本领辩得你过,你见也由你,不见也由你,我永远不来问你,省得另起疑心。”

  兰芬说着便将赛姑推下身来,自家老拿眼望着帐钩子,不去理会赛姑。赛姑知道他真是委曲了,又见他那种娇嗔样子,不由暗暗发笑,忙向身边站的一个侍婢笑道:“榴姑娘,请你出去替我告诉二老爷一句,说我即刻出来会那姓赵的客。”

  那侍婢刚待出房,兰芬放下脸色喝道:“阿榴转来,别人家的闲事,要我们多管则甚?你敢擅自出去,看我打你这贱人!”

  赛姑笑道:“姐姐真个生气了,姐姐各事平时都耽代我,妹子年轻,说话不知道较重,如今已是懊悔不迭了。姐姐也不用使性子打阿榴,让妹妹交给姐姐打杀如何?”

  说着左一揖右一揖,不住的向兰芬陪罪。兰芬不由微微一笑,指着恨道:“论我要同你赌气,便该再不理你;无奈我的心肠太软,又搁不住你这可怜样儿,阿榴你便替林小姐去一趟罢。”

  阿榴答应,含笑出了房门。此时赛姑又牵着兰芬衣袖,要他一齐到厅上去。兰芬笑道:“呸,你又来胡么样人,你忍心舍得叫我出见生客?”

  赛姑笑道:“我一个人怯生闹了!你虽是外面装着女孩子,毕竟与女孩子不同。我是个甚生的,请姐姐陪我去走一走,不要你到厅上去见他,只躲在屏风背后听我们讲话,可好不好?”

  兰芬被他缠得没法,只得顺从着他,两人携手步行而出。

  其时赵珏刚坐在外间同宗久安议论湘岳战事,忽然听见内里传出话来,说林小姐即刻出厅同自己相见,不由又惊又喜,立即背负着手向厅上来往闲踱。宗久安笑了一笑,不便坐在一处,便推说有事,自向外边书室里去了。不多一会,果然见那林赛姑轻盈袅娜的走得近前,向赵珏欠了欠身子,低头含笑。赵珏忍耐不住,说了一声:“小姐是几时抵省的?自从小姐动身以后,舍妹十分悬望,至今并不曾见小姐这里寄过一封信函,所以他是时时放心不下。学生因为舍妹记挂小姐,所以不辞千里,跋涉而来。若是小姐得暇,还宜寄给舍妹一函,方好让他宽慰,免至想出病来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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