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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赛姑这时候已是脸泛红霞,十分春意,倏的又将外衫卸下,下面只穿了一条淡红香云纱小脚裤儿,时坐时立,很不安静。赵瑜狡猾,他却没有醉意,见赛姑高兴喜欢,便百般的劝他吃酒。赛姑略不推辞,他又不喜欢吃菜,只顺手取些果品慢慢的过口。赵瑜又笑道:“姐姐吃下酒去越发标致了,不怪我哥哥自从看见你后,一直眠思梦想,爱你不过,便是到北京去的时候,还叮嘱我将他这意思告诉你听。”

  赛姑将粉颈一扭,笑道:“奇呀,你哥哥爱我则甚?他也是个人,我也是个人,爱我则甚?”

  赵瑜着喝道:“他爱你生得俊。”

  赛姑笑道:“呸,一个人生得俊些便该叫人爱了!世间生得俊的很多着呢,譬如妹妹,不是一般生得俊,你哥哥安见得就不爱你,光是爱我?”

  赵瑜笑得用手握着两边耳朵说道:“越同你讲越讲出不好来了!你再乱说,看我来拧你小嘴!”

  赛姑气得鼓着两个腮颊冷笑道:“不是我责备你,你也欺人太甚!若讲道做女孩子的不该叫人爱,你就不该告诉我说你哥哥爱我。你抚心想想看,你同他是嫡亲兄妹,我只说了一句爱你的话你就生气,他同我还不曾会过面,就该派你说他爱我!”

  说着将面前一个酒杯子向外一推,站起身来说:“我不同你厮缠了,我还得赶快回家去。”

  谁知赛姑嘴里虽这般说,不想刚刚站起来,那两条腿好像画符似的只管在地上打幌。重又嫣然笑起来,喃喃低语说道:“并不曾多吃酒呀,怎生像是醉了一样?”

  赵瑜看见他这样光景,深恐他倾跌下去,忙一把扶着他肩胛,说:“姐姐还是坐下来歇一歇,你若是不能吃酒,我就分付他们开饭罢。”

  赛姑趁势重向椅上一欹,笑道:“饭倒很可以不用,你若是舍得给酒给我吃,我再吃一坛子酒也不妨。”

  一面说,一面早伏在椅背子上,颠头簸脑的思量要睡。赵瑜暗暗好笑,用手将他推得一推,说:“酒还多着呢,姐姐怎生倒渴睡起来?明日又该笑我悭吝,藏着酒不许你吃了。”

  赛姑闭着眼睛,将头摇了摇,含糊说道:“你好生替我斟酒,停一会子看我喝给你瞧。”

  此时站在屋里的那些仆妇悄悄告诉赵瑜,说:“林小姐很有醉意了,万万不可劝他再吃,若是再勉强他喝得一杯两杯,包管连轿子都不能稳坐。不如就此散了席罢,好让林小姐歇一歇,转回他自家公馆。”

  赵瑜点了点头,便命一个仆妇去搀扶赛姑。那个仆妇走得近前,将赛姑粉臂轻轻扯住,不意赛姑身子一欹,便直扑到仆妇怀里沉沉睡着,喊他又喊不醒。赵瑜在旁只是哈天扑地的看着发笑。大家正闹着,湛氏已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见这光景,忙笑着说道:“你们还不快将林小姐放下来,让他睡一睡。他是醉了的人,再加着你们这一乱,那酒格外要涌上来,如何使得?”

  大家听了湛氏这番话,随即七手八脚将赛姑放在厅侧一张大理石的睡榻上。

  再看赛姑已是鼻息沉沉,鼾呼不醒。带来的那个小婢已知道他小姐醉了,忙忙的吃完了饭赶着出来伺候。依他的意思,就想将赛姑搀扶上轿,抬回去好卸他的责任。湛氏笑道:“你家小姐醉成这个模样,如何还能让他坐上轿子?万一再从轿子里跌出来,我们将来也对不住你们家里老太太同两位少奶奶。在我斟酌办法,不如你带着轿夫径自回去,也不须告诉少奶奶他们说小姐酒吃醉了,只说我留小姐在此间住一夜,明日我这里打发轿子送小姐转回公馆。我家少爷已往北京,家里并没有男孩子,料想小姐便在这里下榻也没有什么不便。”

  那个小婢正没做理会,听湛氏这般分付,也只好答应着,真个同外间几个轿夫将一乘空轿子抬回去了。湛氏又埋怨道:“毕竟你们全是小孩儿家脾气,怎生就容他醉成这个模样儿?若是被他家母亲们知道,还要议论我不来拘束你们将他醉坏了,看你可过意得去?”

  赵瑜笑着辩道:“娘又来怪我了,我又不曾劝他吃酒,他高兴起来,只顾一杯一杯的望肚里灌,难不成我做主人的转拦着人家不许吃酒,岂不是又要怪我没有敬客的道理!”

  湛氏笑了笑,又望着赛姑叹道:“一个女孩儿家,初次到人家来走动便醉成这个样儿,简直脱了女孩子的体态了,怕腼腆些的少爷们还没有他这般洒落呢。睡在这里,怕他受了凉气,夜色已深了,横竖你们两家头最是亲爱不过,我暂且在厅上看视着他,你快到你卧室里去收拾收拾,叫他们扶着到你的床上睡上罢。”

  赵瑜笑道:“我的床上也没有甚么收拾,你们就扶他去睡。但是一件,若是他呕吐起来,那时候我可不依!”

  说着便又笑了。

  此处仆妇们已将赛姑轻轻扶起,大家簇拥着向赵瑜房里走来,湛氏同赵瑜便跟在后面。好在新秋天气,冰簟初凉,赛姑和衣睡在一边,赵瑜伸手扯过一幅罗衾替他轻轻掩覆好了。湛氏命人泡了一壶茶,准备赛姑醒来口渴。坐了一会,也就进自己房里去了。仆妇们安置妥帖,将房门替他们掩好,各自出去料理花厅上残席。赵瑜自己饮了半钟苦茗,移灯近前,向赛姑脸上照了一照,只见他双颊微酡,酒窝微笑,低低唤了他两声,只不见他醒转。其时已有三更时分,自家也觉得困倦非常,坐在床边上,换了睡鞋,将外面大衣服卸了,只着了一身小衫裤儿,便向赛姑脚边一睡。无奈床上只有一幅衾被,于是拖了半幅掩在自己身上。失眠的人,翻来覆去好一会都睡不沉重,一直听见自鸣钟敲到四下,觉得赛姑一个翻身,猛的将一只小腿搭在自己胸腹上,又不忍去惊动他,只得忍耐着不肯移动。捱了半晌,又听见赛姑樱口里微微咂得声响,赵瑜恐他想茶吃,不得已将他的腿轻轻移过一边,坐起身来,使劲将赛姑摇了摇,低低问道:“姐姐吃茶不吃?”

  此时赛姑酒已略醒,听见有人问他吃茶,忙点点头说道:“你们有茶倒给我一盅,我心里觉得热得很。”

  赵瑜慌忙又跳下床,拿着茶盅向壶里倒了半盏,重又坐向赛姑身边,一手将他粉颈扶得起来,一手端着茶递向他嘴里。赛姑一口气将茶喝完,摇摇头说了一句“不喝了。”

  说毕重又倒下。此时却再也睡不沉着,在帐子里仔细瞧了瞧,含含糊糊的问道:“我睡的是甚么地方?我记得我床上挂的是淡青秋罗帐子,如何却换了青花洋纱的了?适才倒茶给我喝的,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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