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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检票员见是田福恩,也就想到,忙高声叫道:“田祸思不是祸思,是福恩,因为福字写不清楚,变成祸字。恩字写不明白,变成思字了。”

  说得哄堂大笑。有的还喊着废票废票,直等到开票终了,除了他自己写的一票外,其馀并不见田福恩一个字。是日乔家运果然当选,其馀当选的因不是本书重要人物,不必再赘,直把个田福恩气的眼珠发白,知道上了乔家运的当,就拿着司的克在门口等着。停一会,县知事乘轿去了,乔家运也出来。田福恩就拿起司的克兜头一杖,乔家运却很积玲,老远的看见他恶很很的站在门首,已知道他不怀好意,也预先防备,忙将一杖避过,顺手一掌,原想打在田福恩颊上,那知一偏,正中在他癞头上,癞痂去了,鲜血直淋。乔家运趁他不备,一溜烟的跑了。原来乔家运早知田福恩是个无赖的冤桶,云麟介绍,所以心中一动。后来田福恩要买票子,偏去找他,落得拿他二百元来买自己的票子。就是田福恩那些走狗,也被他运动,所以开票时候,田福恩的选票,都变了面孔,投奔乔家运去了。

  但是田福恩事情既不成,白白的丢了二百块大洋,心里如何气得过,就怒冲冲的回到家里。这时周氏正指着绣春大骂说:“我出去了,你难道死了不成?我房里的钞票,会给人偷了去,你还不知道。”

  田福恩知道二百元的钞票已经发作,就把司的克一掼,指着周氏说:“你不要活见鬼,你们藏的洋钱,自己管不周全,失掉了还要来骂别人。”

  原来田福恩拿了二百块洋钱去,当时并不发觉。隔了好几天,还是田焕想着,问他妻子道:“我前天交给你的二百块钱的钞票,你给我放在那里?”

  周氏道:“你不题起,我到忘却这件事了,好像还放在我枕头边呢。”

  田焕道:“你也太大意了,这不是三块二块钱,可以随便放着。倘若露了眼,给人偷了去,那时这么样呢。”

  周氏道:“你也太过虑,放在枕头边的东西,还会不见,外面的物件,都要偷光了。”

  一面说,一面就走进去向枕头边取钞票。那知把手伸进去一摸,不但钞票没有,连那包皮纸都不见了。连忙将枕头移开,被褥都翻起来,四面找到,却没有一些影响。自知出了意外的事,又痛又急,就哇的一声哭起来了。田焕这时正走到店里,听见哭声,知事不妙,赶快跑进来说:“怎的怎的?”

  周氏哭着说道:“中了你的话了,我这包洋钱好好的搁在枕头边,不知道那个天杀的恶贼,摸进来拿去用了。”

  田焕跳着脚喊道:“我的话如何?好容易大前天做了二百块钱的交易,统统拿来交给你,你应该好好的替我收着,现在丢了,你知道我痛心不痛心呢!”

  周氏自己心虚,又受了田焕的话,回答不出,心里益发闷闷的,想拿绣春出气,却巧田福恩回来,帮着绣春,周氏就大哭起来说:“我到了你田家的门里,我并没有受过一点好处,你个老杀才,你当年没有我,你那里有这一天,你因为了二百块钱,自己闹的不彀,你还要串着小扣子来和我闹,我今天是不想活了,我抵庄拿着我的性命和你老杀才拼。”

  田焕既失了洋钱,又受他妻子一顿骂,心里如何过得去。绣春要想出来劝,偏生被田福恩拦在房里,不准她出来。这时已惊动了邻舍及店里的伙计等都来询问情由,田焕遂对众人说明原委。当时劝的劝,说的说,议论纷纷。有的说到城隍庙里去罚咒。有的说请人圆光。闹了半天,仍旧毫无头绪。直等到周氏哭的倦了,田焕也无可奈何了,众人才纷纷散去。那田焕本来是一钱如命的人,今日无原无故的将二百块钱失去,心里不觉闷闷不乐,茶饭都减少了。过了几天,就病倒床上,不能起身。周氏劝他请个医生来家诊视,他不但不肯承认,就连他妻子也骂起来,因此一日一日的耽搁下去。田福恩仍旧天天混在外面,那里还顾他老子的病。田焕虽则病在床上,心里还是记挂着店务,对周氏道:“我一生做牛做马,原是为着这小畜生,如今他竟不来看我,你看店里的人,那个是靠得住的,如小扣子能料理店务,我就不用操心,他不成器,我的心可是白用了。”

  周氏劝他道:“你静心养息养息罢。我看店里的人,都还老成可靠,断不至于乘你病中,偷偷摸摸。只要你病好,那几百块钱总也赚得转的。”

  田焕听了店里的人都老诚可靠这句话,就两眼望上一插,不省人事的昏过去了。周氏很命的喊着好久,到了夜里,才觉回过来,嘴里模模糊糊的说道:“田焕,我却待你不错呀,你初到我店里的时候,你是什么境象,我好意喊得你来,叫你管理店务,并且准你夫妻都住在店里,不多时候,你们就丰衣足食,你也应该感激我。我死之后,儿小女小,我不望你报恩,只是替我照顾照顾,也是你一点良心。那里知道你是个狼心狗肺,乘我死了,就欺他们孤儿寡妇,吞没我的财产,凌辱我的女儿,你还是个人吗!”

  周氏听了这话,分明是云锦的口吻。这时田福恩尚未回来,绣春又是病着,半夜里房内只剩着周氏一人,愈觉得阴风惨惨,孤影凄凄,只吓得周氏索索的抖个不住,就跪在床前祷祝道:“我知道你是田老相公了。我们从前却有许多对你老人家不住的地方,但是我总求你老,君子不记小人过,我的媳妇,就是你老的女儿。我的儿子,就是你老的女婿。我们现在譬如替他们做伙计,死了之后,这份家产,还不是仍旧归还你老的骨肉。你老暂时饶他罢。若说阴间缺少钱用,我就去买两条锡箔,烧给你老用。”

  田焕瞪着眼睛说道:“啐,你还想替他求饶,他做的事,都是你的主使。他的罪果不可饶,你这人亦何尝可赦。我是禀准阎魔王来的,我且和他到阎王殿上去算账。”

  周氏还想求情,又见田焕手指着门,说道:“不是差人来了,哦,我去,我去,请你们不要动手。阿呀,我去了。”

  说着又昏晕过去。周氏看着田焕神情不像,忙喊起绣春并外面两个伙计进来陪着。一面又差两个小官,拿着灯笼去寻田福恩。那田焕昏晕多时,忽的拿着两手,左右开弓的在颊上乱拍,嘴里杀猪杀羊似的喊起来,说:“阎王爷恕我。”

  分明是受刑的样子。连陪着的两个伙计,都不觉毛发悚然。不一时看他脸上已经红肿起来。周氏这时也无话可说,只哭丧着脸坐着。停了一会,田焕又悠悠的醒转来,张着两眼,四处望着,像是觅人的样子。周氏知道他的意思,忙走过来,田焕拉着他的手,有声无气的说道:“我是不相干的人了。我一句话告诉你,我们从前做的事,都是个错,从今以后,你也须改改,若照此下去,你的寿也恐不得长,你并须普告众人,一个人做事,总要问心无愧,如若不从良心上做去,都要和我田焕一样,不得好死。”

  说着又问小扣子呢?这时去寻的两个小官还没有回来,田焕等了半日,还不见来,就连连喘着气,大声说道:“咳,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说毕那头上的汗珠儿就如雨的下来,一伸腿就去了。呜呼,正所谓蜂酿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这就是守财虏的下场。那两个小官,各处找寻田福恩,最后到了一个赌场里,见他正在兴高采烈的天扛呀地九呀乱喊,看见小官进来,问他,说是他老子病重,他就很很的望了一眼说:“这是什么要紧,半夜三更,也来找我。他就是死了,管我屁事。”

  说着仍旧念他的天扛地九去了。直等到天亮,赌场散了,才同小官回来,那时田焕已经死了好久。周氏也无暇诉说,只得和他商量办理丧事。忽听得外面街上人声鼎沸起来,像是闹了乱子一样。欲知何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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