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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六


  云麟道:“照这讲法,扶乩简直是假的了。”

  田福恩道:“谁告诉你是真的?你如果把他当作真的看待,那就呆倒极顶。即以我们扬州而论,乩坛到有十九处,要想真的,一处也没有,不过借此骗钱罢咧。倘若竟有这回事,扶一次,便有一次神仙降坛,我恐怕神仙还没有这些功夫,替各处乩坛上做粗活,什么孚佑帝君呀,东岳大帝呀,济颠祖师呀,闹得如火如荼,完全是我们在那里作用。你如不相信,明天还有一出稀奇古怪的把戏给你看,你看了,包管不由而然的,也就佩服我们。”

  云麟道:“什么稀奇古怪的把戏?既叫我看,又不说出在什么地方,难道叫我到葫芦里去瞎摸,你忒也糊涂极了。”

  田福恩道:“不错不错。我还未到了那样的岁数,说话竟丢头落尾,自家想想,也真好笑。”

  他这时微咳了咳,又接着说道:“这稀奇古怪的把戏,就是把神仙的相,从天空照下,你可曾看见过么?”

  云麟道:“我虽长得这般大,岂独不曾眼见,而且耳朵里也从未听过这回事。你说稀奇古怪,果真稀奇古怪得很。”

  田福恩道:“天空照相这件事,却由我们乩坛上发生,无如我们所设的乩坛,是在旧城头巷王少篯家,地方很为褊狭,所以大家会议过一次,决定就近拣了一个宽阔所在,俾作照相地点,好让閤城的人观看。”

  云麟道:“时间呢?”

  田福恩道:“约莫下午四点钟光景,大前天已有传单出去了。”

  云麟道:“明天午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做,偏要去瞧一瞧热闹。”

  他话还没说完,那园丁早跑近云麟跟前喊道:“云先生那边已开饭了,快请进去罢。”

  云麟听见那边已开饭,忙向田福恩道:“我不陪你谈了,明天好在还会。”

  说罢,掉转身躯向大厅上来。他匆匆跑到里面,众人刚才入座,咸说道:“趾翁适往那里去?”

  云麟道:“巧再没有这种巧法,我无意中走出园门,便碰着舍亲,和他谈了一会。”

  众人道:“趾翁为何不约令亲同来?”

  云麟道:“他因有人约往湖上草堂去了,据他说,明天他们乩坛上,在旧城头巷附近,天空照相,诸位可有所闻否?”

  季石壶道:“我到晓得一点,这乩坛可是设在王少篯家中?”

  云麟道:“一猜便着。”

  季石壶道:“少篯本与我至好,每天都在茶馆里相见。讵料近两日间,连他影子也不见一个,大约又是他想出这个主意,预备弄各盐商一注大大的财爻。不然为什么忙得这样。”

  小安道:“我们明天到要偷空去看看,究竟天空可有神仙没有?”

  他三人在这里说,那诗未做完的,早已狼吞虎咽吃下去,仍旧呕他们的心血去了。一直等到下午,大家始将诗做毕,当由石壶拿笔把一首一首的抄下来,让大家评阅。大家评阅一遍,自然赏识了云麟的两联:“琴心诱妇狂司马,北面迎师病伯牛。百年几占千秋席,一雨陶成万本春。”

  二联,林小午的:“杨花落尽刚三月,梧叶飞来又立秋。懒将诗派分唐宋,闲与梅花较瘦肥。”

  余则均皆落第。说也好笑,林小午生怕云麟第一,占他面子,偏生第一被云麟所得,这气非同小可。以为众人中,那潘宗诚、郭忍卿,到可不论,因为向来榜尾,都是他二人买定,无足介意。我此回即做得不好,至于小安、淑庵、味诗、绮侯诸人,难道没有一个比他好的么?心里虽然气愤不平,脸上却不露出不豫之色,还是笑看对云麟说道:“趾翁大作,今日始得捧读,真个是言言锦绣,字字珠玑,怎不教五体投地,早晚当趋前领教。”

  云麟道:“兄弟谬承诸公奖许,实深渐愧。”

  他俩在那里正闹着客气,其时残阳已尽,暮色沉沉,小安即从旁插言道:“天已不早,我们赶快进城去罢。”

  一面说,一面便命人雇了两只小划,大家分坐其上,顺流而下,船抵城外码头,众人始匆匆分手而别。

  这时候街面上业已万家灯火。云麟虽独行踽踽,却也愉快非常。他为什么这样愉快呢?因为他姨父从前曾替他夸下大口,今天初次与他们唱和,竟夺了个第一。假使名在孙山之列,自家固然被人瞧不起,怕的姨父面子上也难为情。后来又想到天空照相那新闻,恨不得立刻就到了明天,好前去开一开眼界。他一路上思来想去,早不知不觉走进家门。红珠见他笑嘻嘻的回来,忙即问道:“你今天在外边有甚得意事,何妨说一遍给我们听听。”

  云麟道:“事体却有一桩,若说得意呢,也不见得怎样得意,若说不得意呢,却也与得意相同。你试猜猜看。”

  红珠道:“这话奇了,你的事,我如何会猜得到。”

  云麟道:“你既猜不到,我索性告诉你罢。”

  遂将孔小安约他在孟园做诗,怎样取第一,一一告诉了红珠。红珠这才明白其中原委,随又说道:“取第一是得意事,你为什么偏说是不见得怎样得意呢?”

  云麟道:“做在诗社里取个把第一,便算得意,要是在科场中取第一个,还不知得意到什么样子哩。不过姨父既代我夸下这大口,此次若不压倒他们,显见得姨父所说的话毫不实在,我所以得意的缘故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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