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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七


  又听见那个人辨道:“这件是要紧公事,那个姓林的在外面等着呢。好兄弟们,能替我回一声,就回一声。若是不能彀,我就打发那姓林的先行回去候着。……”

  都督先前听他们讲话,还不在意,后来忽然听出姓林的三个字,猛然触起心事,欠起身来望着亲随说道:“外边不是游先生讲话,你快着他进来。我有话要问他。”

  那几个亲随便招呼了游隆基,游隆基急抢了几步,跑入房内,诚诚敬敬行了一鞠躬礼。都督笑了笑说:“你适才讲这姓林的是谁?他有甚么公事来报告?”

  游隆基也不言语,只双手将那封禀帖递上。都督接到手中一望,不禁笑得站起来,口内嚷道:“哎呀,林雨生……”

  说了这句话,也不知道他可曾看着禀帖上的话不成,只喜孜孜说道:“你去快将这姓林的留在署里,不要放他走了,我立刻出来有话问他。”

  说着便匆匆的拿了那封禀帖,笑到后面去了。转把游隆基摸不着头脑,暗想大人如何这般喜欢这姓林的,真算这姓林的造化,想到此也只得匆匆的仍回到他的收发处。林雨生一眼瞧见游隆基气色,便知这事十分妥贴。尚未曾开口,游隆基从头至尾将都督适才的神态告诉他,林雨生兀的暗暗快乐,又不好意思便露出来,自然端坐在此等候消息。……都督这时候一径跑入明似珠房外,仆妇们见大人到了,急忙打起帘子,一面嚷着大人到来。明似珠只懒懒的斜倚在镜奁旁侧,飞了一眼到都督身上。遥见都督手里拿着一封帖子,脸上笑盈盈的与平时不同,心里也触起那件事情,只不好开口去问。毕竟都督忍耐不住,一手搭在明似珠肩上,向她粉脸尽瞧,瞧得明似珠笑起来,用一只手拦着说:“你不认识我么?尽瞅我则甚?”

  都督笑道:“我瞅你这人真好福气,想到那里,便遂你的心。我隐约记着旧时小说上,有这么两句说是甚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是觅这姓林的吗?谁知这姓林的竟会寻到我们这里来。”

  明似珠听了大喜,将两道翠眉展了一展,笑说:“你这话是真是假?”

  都督道:“谁还哄你不成,你看这是甚么物件?”

  说着,便将那禀帖掷到妆台上。明似珠笑道:“原来这厮又来葬送人。但不知他葬送的又是谁?”

  都督笑道:“我已经喜欢昏了,还不曾瞧出他这上面讲的是甚么。好人你试读给我听。”

  明似珠此时已大略望了望,不禁怒气填膺,将禀帖直掼过来。都督吃了一吓说:“你又为甚么生气?”

  急拾在手里念了一遍,笑道:“原来就出首的这姓伍的,如今也不谈了,无论这姓伍的是宗社党不是,我都顺从着你的意思,只问这厮谋害富先生的罪名,何如?”

  明珠似冷笑道:“这个我却是狠感激你,但是这姓伍的他并不是宗社党,我可以拿我这性命保他,我却狠不用你卖这人情给我。你仔细想想,他若是宗社党,他在先如何会容得他这个革命女婿,这是一层。至于林雨生这厮在前清时代,既诬革命为匪人。在民国时代,又指平民为宗社。颠倒黑白,遇事生风,便没有以前陷害富先生的大罪,你有守土之责,像这样奸徒,也该除恶务尽。我也不耽搁你,你便先去拷问这厮,我今日还向你请半天的假,须得亲去到我淑仪妹妹那里告诉她,使她放心。”

  都督点了点头,便笑着出去,传伺候的人在花厅上讯囚。外边预备好了,及至都督坐出来,还不知讯的是谁。都督传话命收发处游隆基将那个林雨生带进来,游隆基得了这个消息,他不知道都督葫芦里卖甚么药,只笑嘻嘻的向林雨生道贺说:“大人有请。”

  朱成谦在外边也得了消息,知道林雨生大功告成,自己也不无微劳足录,便偷偷的直蹿进来,见林雨生刚要进去面会都督,自家立在旁边,只管向林雨生挤眉弄眼,似乎叫林雨生在都督面前提拔他一两句。

  林雨生也不知听见没有,便垂着手随游隆基进入花厅。要知道都督花厅上不比州县衙门,讯问案件,便列着许多刑具。所以林雨生一直等到见了都督,并瞧不出都督有别的意见,好笑他依然大剌剌的上前行礼。都督面带笑容,问道:“你就叫做林雨生,你出首的这人,同你有甚么瓜葛?你何以便知道他是宗社党?”

  林雨生不慌不忙,从身边掏出一叠证据,双手呈至都督案前,朗朗说道:“大人请阅证据便知公民不是诬栽。伍晋芳他在前清充当警察,武昌一役,他杀害我们党人委实不少,公民本来同他有一面之识,论理却不忍出首,但念公民同他朋好究系私情,公民出首此人,端为公义,公民是最疾首专制,醉心共和,凡有反对民国的人,公民无不嫉之如雠,视之如寇。……”

  都督此时也不知曾否去查阅他证据。但微微含笑,疾便诘问了一句说:“你这人狠好,我但问你怎么叫做宗社党?”

  林雨生也笑起来说:“大人岂不知这宗社党就是反对民国呀!”

  都督又问道:“宗社党反对民国,前清侦探,罗织无辜,一个烈烈轰轰造成民国的伟人富玉鸾,把他来出首,以致他死于专制之手,这种人是反对民国,不是反对民国,你快快从实讲来,我这里有军政执法,正不消送你到刑庭定罪,我是要替富玉鸾先生报仇的了。”

  林雨生在这个当儿,断想不到都督会提起这句话来,窥探都督的意思,好像等着他投这罗网,各事都预备好了一般。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抖战起来。只听见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下,哀告着道:“小人万死。但求都督念我出首宗社党的微劳,将功折罪,饶小人一条狗命,小人家有八旬老母,全赖着小人养赡。”

  都督笑道:“宗社党又是一件事,却与你无涉。论你杀害民国党魁,便寸磔也不为过。你既自称出首有功,我便看你这件功劳,饶你一个全尸,明日枪毙便了。”

  说着便命阶下几个卫队,将这厮锁入营仓,听候处决。立时走过虎狼也似的七八名卫队,一声吆喝,如牵鹿豕一般,直将林先生拖下去了。卫队之中,朱成谦也在其内,吓得魂不附体,深恐林先生再牵扯出他来。他上前紧紧扼住林先生的咽喉,更不再容他讲话。收发处游老头儿,也出自意外,重重的向地下哕了一口,依然转入他收发处去了。

  都督退堂,一古拢儿将那禀帖以及各种证据,揣入袖内,笑着到明似珠房里。明似珠正待出来上轿到伍淑仪那里报信,都督将袖来各件,交代明似珠说:“你都拿去还这伍先生罢,一发让你做个人情。”

  明似珠也笑了笑,径自到伍淑仪那里,将前后事迹详细说了一遍。淑仪又悲又喜,并着人告诉他父亲伍晋芳。少不得着三姑娘和朱二小姐齐齐出来,向明似珠道谢。明似珠那一番得意,自不消说。淑仪又将明似珠请入自家房里,笑着告诉他说:“前次承姐姐盛情,命我这里写信去约我们姨兄云麟到沪,这件事再巧不过,我们姨兄于昨晚业已到了舍下。”

  明似珠听了大喜,说:“云先生在那里呢?快请来会一会。我们到有许多时不见了。”

  淑仪便命仆妇去请云少爷到来。不一会功夫,云麟果然到了,相见之下,云麟到没有甚么话可说,转是明似珠咭咭咕咕的有谈有笑,以后便讲到处决林雨生一事。云麟望着淑仪笑道:“妹妹我们在扬州时候不是说的,如有一日捉住这厮,我要亲自取出这厮心肝去祭富大哥。难得今日便应了我这话了。虽然文明时代,不合有此惨刑,但是枪毙这厮那一天,还请明小姐同都督讲一句,让我亲自动手,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明似珠笑道:“这个容易,你尽管去,都督那里有我呢。”

  淑仪道:“这到可以不用罢。你在当初每逢着新年元宵,要放一个爆仗儿,还紧紧的握着耳杂,深怕那爆仗儿利害,你如何还敢去放枪。”

  云麟笑道:“那却不可一概而论。游戏之事,我便不肯冒险。这是慷慨替富大哥报仇,而且也泄我当年被他陷害之恨,义愤所至,神鬼为惊,还有个不敢放枪的道理吗!”

  说得明似珠也笑起来。坐了一会,起身告别。还叮咛云麟安心在此居住几时,督署里如有借重大材的地方,少不得便来相请。于是云麟同淑仪一直的送至门首,看着明似珠上轿,才转身而回。

  且说林雨生定了死罪之后,这个消息传到巴氏耳里,直哭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刚刚过了三天,都督署里便将林雨生绳捆索绑而出,引动许多男女纷纷议论这事,都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怜巴氏携着稳子哭哭啼啼也来相送,伍公馆里伍晋芳同着淑仪以及云麟都亲自到决人的地方,云麟已得都督许可,准其亲行枪毙林雨生。云麟好不得意,大家都在九亩地地方等候。不多一会林雨生已到,前后簇拥许多兵士,稳子还指点告诉巴氏,说前夜梦里便是这般景况。巴氏也不暇答话,一直哭到林雨生面前。林雨生也是双泪交下。云麟此时排开众人,便有一名兵士将子弹装好了枪,一直送至云麟手中,云麟执枪近前正待开放,忽然大叫一声,倒地不省人事。一枝枪直掼下来,众人大惊,林雨生却不曾死。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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