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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说着将个脸已靠到红珠腮颊上来。小珍子知趣,早躲出房外。红珠扭头笑道:“你不用啰唣,怕关了城门,不好回去,赶快些吃饭,我也不留你。”

  这时候早听见她母亲在外面吆喝,叫打杂的点好灯笼送云少爷进城。云麟很很的向红珠望了望说:“你这人真是很心。”

  红珠笑得抬不起头来说:“你想甚么呢?就是你要歇在这里,也没有别的想头,你不相信……”

  红珠说到此,便马跨着坐到云麟身上来。云麟知她这话里有意思,也就晓得她是月信适至,依然将红珠搂入怀里,笑道:“好人,我们坐谈一夜也使得。”

  红珠斜瞅了云麟一眼说:“你这人真是难缠,我便到我妈床上去睡,让我这干净床给你,想还使得。”

  云麟摇摇头。……这一夜云麟便同红珠絮絮的睡在一张床上,将这两年阔别情事,谈个不休。谈到极亲密的地方,云麟嬉皮癫脸,只管同红珠挨磨。又笑说道:“你可记得那一年,你留我在你这里住。那时候我还是个童男子,你笑着叫我脱小衣服,我只吃吃的笑。你在我背上击了一下,骂我是蠢牛。可怜我这蠢牛真是蠢不过,足足忙了大半夜,依旧是……”

  红珠此时已是笑得拢不起嘴,一翻身拍了云麟两下说:“你敢再嚼舌头。”

  云麟笑道:“不说不说。”

  红珠又笑道:“你替我好好睡。”

  云麟笑道:“我睡就是。”

  说到此已经将红珠拖入被里。红珠道:“你敢是要我的命。”

  云麟笑道:“常听见人说这东西在身上,另有一种风味,好妹妹,何妨给我尝尝。”

  红珠重重的戳了他一下子,再不答话。

  次日天明,云麟怕家里盼望,盥洗盥洗,早又跳入城来。刚才走至他岳家那一条巷口,猛然从耳边递过一片枪声,……拍咚……拍咚,拍咚,拍咚……不由吃了一吓。停了脚步,凝神再听。那连珠的枪声络绎不绝,此时路上还没有甚么行人,三脚两步忙望他岳家门口飞奔。一眼看见大门开着,有一个老家人抱着头躲在门背后,只索索的抖。里面那一派呼喝之声,更不消说得。云麟不禁寒了半截,说:“敢是被了强盗。”

  此时待要进去,又不敢进去。那一个老家人早瞧见云麟,招招手指着里面给他看。云麟急道:“这这这是甚么缘故?”

  连问了两声,谁知那老家人更被云麟吓得呆了,一言也回答不出,只有指手画脚的分儿。好容易从里面跑出一个女仆,低着头咕着嘴说道:“就是天王爷爷,也不中用,去请老爹就拦得下来吗?照这样看起来,一百世不得儿子也罢,像我就干净相…”

  一抬头看见云麟,说:“姑爷原来回来了,快进去瞧瞧热闹。我们大相公在那里拿着洋枪杀他的娘呢。”

  云麟听见这话,才知道里面没有甚么强盗,就是柳春,点头笑了笑说:“你去请老爹也好。等我进去看看光景,为甚么闹成这个样儿?”

  于是跑着走入后一进,果然看见柳春横眉竖目,手里持着一柄十三响小洋枪,连珠的开放。才瞥着云麟,说了一声:“姓云的,你回来了……”

  说时迟,那时候扳过枪口,对准云麟心口一枪,只听见拍咚一声,却不是云麟倒地,原来他那手枪是吓人顽的,并不曾安着枪子,早见龚氏一把将柳春扯在怀里,说:“畜生,你有话尽说,你口口声声要寻你的妹丈,你妹丈那一件事得罪了你,也不说个明白,拿着这牢瘟东西,把人耳朵都震聋了。姑娘也不用生气,他是我的儿子,你是我的女儿,我没有甚么两般心眼儿。”

  云麟见这光景,已明白九分。见他新妇柳氏,正站在房门口,赶紧一步便跨入房里。柳氏问道:“你昨夜在那里的?……”

  柳春更不待他这话说完,又跳起来喝道:“在那里的呢,你不消问他,只须问我。”

  又指着云麟道:“好姓云的,明似珠被你欺负彀了,你也不问问她是谁的妻子,她留你住宿,你便在她那里住宿,我有本事砍了你再去砍她。”

  愈说愈怒。龚氏也抱持不住,只见柳春跳得比桌子还高。此时手枪已被龚氏夺过去了,他只摩拳擦掌,想来同云麟厮打。龚氏同柳氏听见柳春如此说法,也觉得云麟太不正经,怎么闹到未过门的舅姆子那里去了。大家便来追问着云麟,问昨夜果然在这明姑娘家里是不是?云麟此时有口难分,却又不敢说是在红珠那里住宿的,只管支支吾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柳春越发觉得他贼人胆虚,闹得真个几乎将房屋打翻过来。一霎时先前那个去请柳克堂的仆妇回来说:“老爷说,大相公是他的老子,老爷是大相公的儿子,任凭大相公怎么样闹法,老爷是不敢回来查问的。”

  说着又哈哈一笑说:“老爷说得太蠢,老爷把个手一直伸到下面,不知抓着甚么还打了两下子,说总怪这东西不争气,养出这个大相公。又说大相公是太太生的,叫太太仍然将大相公收入小肚里去罢。”

  引得一店的伙计们都笑了。后来还是一位长黄胡子的老爹,将老爷扯出去吃茶去了。我看大相公也歇一歇怒罢。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在这里恶闹。大姑爷不开口也就算是服了输了。”

  柳春跳起来重重向那仆妇脸上吐了一搭唾沫说:“死娼妇,你嚼蛆呢。我请问你,譬如你的女人被人家睡了觉去,你可依不依?”

  那仆妇一面用袖子擦脸,一面冷笑道:“大相公不要顽笑。我若是能有女人,我也不是女人了。”

  柳春方知适才的话说错,又道:“就叫你去陪人家睡觉。”

  那仆妇笑道:“我睡觉不睡觉,与大相公有甚么相干,大相公也不配管我。”

  龚氏骂道:“高妈,你也不许同大相公斗嘴,太没有主子在眼里了。”

  又迎着柳春问道:“你此次闹得天翻地覆,我也不曾听出你们是个甚么缘故。你坐下来将这细情告诉我,若果然是你的妹丈不好呢,我自然会抱怨他,你光是胡闹,你有理反变成没理了。”

  柳春这才不跳,从头至尾,将明似珠的事迹,滔滔的告诉了龚氏一遍。龚氏笑道:“原来如此。这明似珠定然没有这事,你想她既然许配了你,她如何会再同别人有首尾。好儿子,你不用瞎疑心。”

  柳春顿脚道:“娘不知道,这明小姐不是像妹妹这一班的人,她是讲究文明的。她许配了我,还可以再搭上姓云的,这是她的文明,我不好去阻拦她,我只同云麟拚命。”

  柳氏此时站在一旁,不禁笑起来说:“哥哥你这又何苦呢,早知道如此,不如不拣着这些文明女子结婚了。凡事那里能彀两全,又要他文明,又要他不做歹事,断然没有这个道理。提起一句笑话来,楚人有两妻者,挑其长者,长者詈之。挑其少者,少者许之。挑者取长者,曰居彼人之所欲,其许我也,今为我妻,欲其为我詈人也。则是哥哥既欲其许我,又欲其为我詈之,胡可得也。”

  柳春怔了半晌说道:“知道你是女才子,女圣人,你不用挑着字眼儿骂我,我也不懂得。老老实实告诉你了罢,我同他拚命是假的,我只看管着他,不许出这大门一步就是了。他一出这大门,就飞到明小姐那里去了。他如今答应我,我再没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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