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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云麟急得沉下一副脸说:“我难道是个畜生,说出话来你们总该不相信世界上总像姐姐这般至诚老实。”

  淑仪微笑对着绣春说道:“姐姐,你这话倒不要疑惑他。此时做女孩儿的,真个有这种事情。”

  云麟笑道:“皇天菩萨,可是也有说句公道话的。好像妹妹,你也看见过这样女子。”

  淑仪笑道:“我也是头一遭儿。因为我的先生,他有个姨侄女儿,打从京城里头回来声他那一派神气,就同你说的话,一点不错。多谢她同我倒还亲热,会着了便滔滔不绝,说做女儿的,怎么要自立呀,要平权呀。我是个糊涂人,也有懂得的,也有懂不得的。她还劝我去进学堂里读书。”

  云麟睁着眼听了好一会,忽然见淑仪不说了,忙问道:“后来怎么样呢?”

  淑仪笑道:“后来我们便上了湖北,谁还知道呢。”

  云麟又忙问道:“妹妹回家,可曾会见过她?”

  淑仪掩嘴一笑说:“我们大前天一齐回来,第二日便到了府上,那里去会她呢。”

  云麟愣了一会说:“这女郎可是鹅蛋脸儿,两道眉毛,削得齐齐的,像个刀背子模样,左眼角上微微有一颗红痣。”

  淑仪笑道:“奇呀,一点不错。”

  云麟拍手笑道:“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请问妹妹,她叫甚么名字?住在那个地方?”

  淑仪微微瞟了云麟一眼,低头微笑道:“又爱上一个了。你问她么,她是旗人,叫明似珠。她一到扬州,是住在翠花街,今日迁移不曾迁移,却一总不曾知道。”

  云麟又点了点头。绣春笑道:“原来你两个说话,又说到一路上去了。”

  姊妹三人正在此谈笑,秦氏已赶得进来,连催带劝,硬逼着云麟到他岳家去。云麟没奈何,只得垂头丧气,又向柳家走来。刚跨进门,早有一个仆妇嚷起来说:“好了,姑爷来了。好姑爷,带累我们,被太太一顿骂,请问姑爷,适才不告诉我们,溜到那里去这一会。”

  云麟也不答应,埋头走入自己新房里,早见黑压压的踮了一房女眷。龚氏见了云麟,不禁堆下满脸笑容说:“我正在这里问你,你到那里去的,清早起也该吃点饮食,受了寒气,不是顽意儿。”

  云麟冷笑道:“我又不饿,吃饮食做甚。”

  龚氏又笑道:“姑爷好像去年听见你到河北去了一趟,那些河北的人,可是同我们扬州人一样的眼睛鼻子,甚么城池儿,街道儿,莫非也是砖瓦石头砌成的,离这里究竟有多少远路,据说还要坐极大的火轮船,说是坐在那个船上,简直不知道是在河里,要想打船头走到船尾,来往至少有半年的路程,船走起来,四面火轮子,便发起轰轰烈烈的大火,要是叫我们走上去,还要把魂吓掉了呢。”

  龚氏说这话时辰,许多妇女嘈嘈杂杂。大家都想云麟将这话告诉他们,好让他们长长见识。谁知云麟还未答言,那个新妇早拍一拍掌笑起来说:“娘又糊涂了,湖北罢咧,又闹出甚么河北。若是河北,到是今日的直隶大名府地界,那个地方,左通河济,右控彰卫,宋真宗抵御契丹的澶州,便在那里不多远儿。至于湖北省城,春秋时候,便是楚地,后来孙权曾在那里建过都城。一个是黄河流域,一个是扬子江流域,截然不同,娘把他扯拢在一处,真叫人牙齿笑掉了罢。”

  此时在房里的诸人,忽然听见新妇说话起来,大家都抿嘴好笑。龚氏忙拦道:“大姑娘又发疯病了,此时不是你讲书的时辰,甚么孙权都闹出来了,看姑爷笑话你。”

  新妇见龚氏拦他,才不开口。微微一笑,又将头低下去。

  云麟觉得新妇适才所说的话,到有一半不懂。但他说那些地方,居然像那小孩子背四书一般,滚瓜溜熟,不禁暗暗称奇。然而看她那不疯不癫模样,不由又将一颗心冷下了,任他们母女在这里辩论,自己只一味不开口。龚氏等人坐了一会,也就大家散去。晚餐之后,云麟重又入房,见那新妇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灯下观看,心里暗暗发笑,偷眼一看,见那书本子是一片蓝纸做成的,上面有几个小金字,是支那通史,心下大惊。暗想这支那是个甚么东西,为何我从不曾看见过这部书,此时又不屑去问她,转是新妇见他进房,忙将书搁在一旁,嘻嘻笑道:“请坐请坐,我正要请问你一件事。照书上说起来,亚西亚是罗马人呼安息国的转音,我们中国就不应该也称亚西亚,何以外人赶着我们称亚西亚,我们中国人也自称是亚西亚呢?”

  云麟愣了好一会,不觉笑起来,说:“睡觉罢,谁同你烦这些神呢。”

  自此云麟佩服新妇的学问,转由敬生爱,不敢鄙薄她貌陋,夫妻欢好之间,新妇还同云麟研究了一个也字,说古人造这也字的意思,是像妇人私处之形,说文上也作龟字,你想这龟字形状,像个甚么,故寻常人见不洁之物,口中屡呼也……也……即是此意。”

  云麟哈哈笑起来说:“照你这样议论,不料古人满口淫词,公然把来写在书籍上,别的不论,就是中庸上有一节说的,那天地之道,原来将你们那话儿形容出各种名词,你不相信,他不是明说着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吗。”

  新妇也是一笑。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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