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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这句话是云麟狡猾,分明借此逼着小善子出来。小善子正在情思迷离之际,听见翠姨说话,虽则吃了一吓,然而还望她走转去,好再来强迫云麟。谁知云麟转替她说出来,偏生翠姨又笑着同云麟絮絮不已,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咬咬牙齿,将门帘使劲一摔,便从黑影里穿入甬道,自回后面去了。

  此时伍升一班人正在大门外面闲话。见天色不早,方缓缓的走回来,猛听见翠姨问灯,大家才分头去忙着。一会工夫,灯点得通明起来。翠姨笑向云麟道:“少爷今日说是过江去的,想是因为大风,那江里波浪险得很,不去到也罢了。少爷也太客气,这外面很是寂寞,闷起来尽管到里面去坐坐。这里又不是外人,同家里一样。我还有一件事想烦少爷呢。前天老太太命我替她绣了一幅水竹观音,是在白绫子上绣的,老太太又说要在上面绣几个吉利字儿,保佑美官官无灾无难。我请仪小姐写,仪小姐一总也不曾拿着笔。少爷没事,此事就费心替我写了罢。”

  说着,便请云麟进去。云麟大喜。小翠子笑道:“既如此说,我就替少爷引路。”

  说着这话,便挪着那三寸不满的高底鞋儿,咭咯咭咯在前面先行。云麟紧紧跟着。见小翠子只穿了一件浅红湖绉棉袄子,紧紧裹着瘦小身躯,下面是淡青洒花外国摹本夹裤,出落得非常跳脱。只觉得她那头上面腻脂香一阵一阵薰人欲醉。暗想怪不得姨父为她,从小儿便闹出那些笑话,若是我身当其境,也断断不能自主。他两人刚自走着,不料又被小善子看在眼里。暗念原来这妖精,早将我的心上人勾得去了。怪道有意无意的出来寻魂,打破人的婚姻,可怜要算是天大的罪过。好好,我总叫你这妖精跳不过我手掌里。小善子正在发恨,却好朱二小姐此时刚在妈妈房里看小美子咂奶,也听得回廊外面有人走路,便问道:“适才是谁在此经过?”

  小善子冷笑了一声,也跑入房里说:“还有谁呢,便是翠姨引着云少爷向里面走进去,又不知道是干甚么?”

  朱二小姐笑道:“原来是云少爷。这孩子打我这里经过,都不曾进来招呼一声,难道眼睛里只有他翠姨娘不成?”

  小善子道:“这却难怪云少爷。我看那个翠姨还不是监守着犯人一般,走到这里,恨不得将云少爷捧撮着进去,还肯让他来招呼太太。趁我们这糊涂老爷不曾回来,好让他尽性乐一乐。”

  那奶妈又插嘴道:“我不相信这淫货淫到这步田地,我替老爷计算,一个月到要在她房里二十天。其馀十天,便是太太同我们太太分摊着,她还不称心,还像饿猫似的,逢着甚么腥毡,都要去惹他一惹。云少爷他是念书的人,我们老爷看待他,也还不错,他也不该依着那淫妇才好。”

  朱二小姐叹气说道:“云少爷呢,谅也不至于此。只是怕这翠姨奶奶有垂涎他的意思罢了。奶妈你们看我可是那样轻狂的人?这是你们亲眼看见的,就是老爷要到我房里来宿歇,我都是拿话哄着他,叫他到翠姨那里去。固然我们是好人家儿女,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也是卫护老爷,让老爷同她在二处,一半也好防范着她。她们是个杨花水性,闹出笑话来,她要甚么脸面。老爷是地方上大员声名要紧,即如去年我还听见我们公馆里那个林师爷,也是同人家一个甚么成衣铺子里女眷闹出笑话儿来,可见得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圣人说话,是再也不错的。”

  小善子笑道:“说起来,太太提着林师爷,我今天听见一句笑话,原来林师爷同我们家翠姨是认过姊妹的,外面的人都称他是舅老爷。据林师爷的口气,岂但是认过姊妹,怕暗中还是夫妻呢。”

  朱二小姐惊道:“你这话是当真,这还了得。这淫妇只顾自家快活,不顾老爷的体面。加之姓林的在外面,这般招摇,怕不闹出大乱子来。不错不错,我这记性也就糊涂得很了。去年伍升回扬州不是说过这淫妇写信等事,都是叫姓林的替她一手经理,我这人最是没有城府的,所以事后也就忘了。难得上天保佑,这话又被你提起来,若再不告诉我们这糊涂老爷,哼连身家性命,还怕要送在这些奸夫淫妇手里呢。我们那位太太,是个好好先生,她是没有儿子的人,她落得置身事外,便把老爷的前程闹掉了,她也不管。我总算不能坐观成败。”

  说着,便气愤愤的走转她自家房里。

  正自着恼,猛听得外面一声吆喝着:“老爷回来了!”

  喊声未绝,那轿子声音已是歇在厅上。一霎时便靴声橐橐,直望里走。朱二小姐知道此时晋芳断乎未必到自己这一进房里,便不由走出阶沿下面,迎着说:“今天局里敢是没事,到回来得早。”

  晋芳一眼看见朱二小姐拦在身边,不觉笑了一笑说:“你们还不曾吃夜饭呢。”

  说着便分付伺候的人说:“你们将衣包替我送入姨太太房里,我即刻就来。”

  说过这话,便勉强随着朱二小姐进了房。朱二小姐冷笑道:“一个爷们家也不宜叫他们径自往姨奶奶们房屋里走闲。男女们不分个内外,也不成事体。我又来多嘴了。不能顾你讨厌不讨厌。”

  晋芳见朱二小姐说话时辰,面上布满了冰霜颜色。他是知道朱二小姐的脾气,向来媒孽小翠子惯的,所以听着她说话,也不大留意,转笑道:“甚么叫做内外,你怕翠姨被他们偷了去。”

  朱二小姐冷笑道:“简直叫人偷了去呢,到还一干二净。但是这零零碎碎,被人家讨去便宜,别人不打紧。你这脸面何在?”

  晋芳笑道:“罢咧,一个男人家在外边还偷鸡摸狗似的嫖女人呢,保得住你们这些女太太不爱上几个野老公,准情酌理,这也算不得甚么吃紧的事。”

  说着便携了朱二小姐的手,哈哈大笑起来。说:“没的这样不长进罢,亏你说得出口。你便如此说,也该分出一个皂白,不要将人扯在里面,我不替你争气我还要替我的父母争气呢。好歹我总是算一个小姐。你这些胡话,你只配同那箍桶店里跟着娘拖油瓶二嫁过去,自己又三嫁过来的姑娘说。再不然,也只好同一个衙门口当粮书家的姑娘说。我是听不惯这些村言市语。”

  说毕,气愤愤的摔脱了晋芳的手。向床边上斜着身子,背面而坐。晋芳笑着拢近一身来说:“同你取笑儿的,又生气了。我看你今天的话,很有意思,难道翠姨真个有些形迹看在你眼里不成?”

  朱二小姐掩着耳朵说道:“没有没有,是我多嘴多坏了,况且就是有,你也不希罕。”

  说着,又冷笑了一声。晋芳道:“你又来了,若是翠姨真有不好之处,我当真能容得她。你是个主母身分,你不替我防范着,更有谁来防范。”

  晋芳说到此,重附着朱二小姐耳朵低说道:“好妹妹,你且告诉我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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