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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


  石彩道:“小的妻子姓车。”

  毕升猛然省悟。说:“你妻子可是同刘玉娇的案是一起的?”

  石彩道:“不错,是一起的。”

  毕升略将心上一块石头放下,重振起精神问道:“你妻子被杀,你当时可在你妻子面前?那凶手你可知道些形迹,从直说来,本县替你伸冤。”

  石彩道:“凶手我怎么不认得,是我请他出来的,我说不认得,便是你也不相信。”

  毕升大喜说:“原来你是同凶手一路的,本县便问你个为甚么聘请凶手去杀你妻子?你还敢来本县堂上击鼓,你是不省得本县刑法利害,左右先替我敲他的嘴。”

  当时两旁答应了一声,早走过几个人来,按着石彩的头,正待下手。在这个当儿,里面刑名师爷忽着人飞出一张字条儿,写着此人可以着落凶手,勿刑。毕升看了一会,皱着眉头,暗念道:“凶手勿刑,既这人是凶手,怎么又叫我不动刑法呢?罢罢,既然刑名师爷这样说,料想是不错的。便叫放下石彩,又喝问道:“你原来就是凶手。”

  石彩急道:“我不是凶手。”

  毕升道:“乱说乱说,你若不是凶手,刑名师爷怎么说你是凶手呢?”

  石彩道:“凶手的名字,他叫做黄天霸。”

  毕升惊道:“阿呀,黄天霸还不曾死么?”

  想当日施不全做的也是江都县,本县今日做的,也是江都县,若是果然黄天霸肯出来帮助本县怕你们这班凶手,飞到天边去呢。”

  此时刑名师爷一班人,在暖阁背后,见毕升越说越不成事体,忙差一个伶俐小厮,走至毕升背后,悄悄提了一声说:“请老爷问他凶手住落何处?”

  毕升如梦初醒,便照着这话问下去,果然石彩一五一十,将网狗子的居址供得明白。毕升大喜,随时标了火签,命三班捕役,火速至西门廿四桥捕获黄天霸。谁知黄天霸正不消擒得,早已送入城里来了。

  这是甚么缘故呢?原来网狗子自从杀人之后,趁清早一开城门,便如飞的转回家中。他父亲正在稻草铺上睡得和暖。经不起网狗子敲门利害,便披了衣服出来开门。不开门则已,一开了门,只见网狗子浑身血污,连唇边鬓角,都是猩红斑点。黄大吃了一吓,喝问:“你怎么了?”

  网狗子也不隐讳,便侃然答道:“云相公被我砍了。”

  黄大愈惊,骂道:“你是遇着邪了。你满口胡说甚么?怎么好端端的去杀云相公,你是顽话罢?”

  网狗子道:“我说甚么顽话,云相公是犯了砍头的罪,我砍了他也不为过。”

  黄大见他说话确凿有据,这才惊慌起来,说:“这还了得,你做下大逆不道的罪,我也顾不得你了。”

  便一叠连声吆喝起四邻,央人来捆网狗子。大家知道这事,便问着黄大,你将他捆到那里去呢?若说送入县里,你这几间草屋,几亩薄田,就不消说不用要了。虎毒不食儿,我看你不如省着些罢。黄大怔了一怔,说:“我何尝不知道我们百姓的事,一经了官,不等到水落石出,便吃那些差役,敲尽了骨髓。但是我这孽畜,做出这等事,我的主母一家子也就完了。主母既已被这孽畜破了家,我们还想保守这些田地,恐怕天理上也讲不过去。罢罢,我也不送他到县大老爷那里去,我便将他送到我们主母那里,杀也由我的主母,剐也由我的主母。”

  一面说,一面便夺过一根草绳,果然将网狗子手足捆起,央了几个来人,黄大自己押着,送进城来。事有凑巧,黄大一干人正走到城边,劈头早遇见三班捕役,他们眼线是最灵活的,只消吆喝一声,那些乡里老儿,早吓得魂飞魄散,掼下网狗子,大家没命逃走。捕役们不费吹灰之力,现现成成将黄大父子一并带入县衙。毕升听见凶手已获,他转逍遥自在,不急急去升堂料理。不过分付伺候人等,准备下些严刑,等一会好来敲扑而已。

  且说程全见石彩这浑小子自行向县里出首,知道这事闹出乱子,不得干休,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些情节,一一告诉他的老子程二。程二听见这个消息,正待骂程全一顿,又见他病得可怜,只叹了一口气,去同这石彩父亲石老四商议说:“四哥,这件事幸亏是在我们家里,料想没有甚么大乱子。但是孩子们吃了苦,我们老弟兄面子上也下不来。四哥斟酌还是向我们那里老头子说一声呢,还是四哥自行去打点。”

  石老四笑道:“哦,原来今早听见人讲冯老太家出了人命,原来是他们小弟兄干的,这有甚么打紧,二哥你不消费心得,凭我老四面子,会向毕老爷那里要人,你家全哥儿病后,莫叫他烦心,二哥回去告诉他,横竖杀的不是两江制台,就说我家石彩已经出来了,叫他但放宽心着。”

  程二点点头说:“也好,掼给你办罢。你们主人这点点事,也该摆布得来,杀鸡焉用牛刀,我也不去惊动我们的老头子了。”

  说着,辞了石四径自回去。此时石老四走回他的厨房,在饭架子上摘了他那一件油腻长衫,松松的披在身上,瞧着他主人石茂椿正坐在厅上监押着家人买鸡鸭,他便垂垂手,走近石茂椿身旁,打了一个扦儿,站起来一言不发。石茂椿转吃了一吓说:“石四,我这鸡鸭,不是不叫你们厨房里买办,只因你们在乡绅家里当惯了大厨头,乡下人使促狭,没命仍用糠皮㩙在他嗓子里,你们谁有工夫去检点,买回来只消屙两泡臭屎,那斤两暗中便折耗了许多。我老爷好在闲着没事,现在这里替你们逼着鸡鸭屙了屎,才同他上秤呢。”

  石老四忙说道:“不是为鸡鸭的事,是小人的儿子被县里捉去,求老爷的恩典,赏一张名片给小人向县里将儿子要回来。并不是小人爱惜儿子,因为小人伺候老爷,毕老爷也该知道。小人的儿子,他敢径自捕获,显见得眼睛里没有老爷。”

  石茂椿听到此处,不禁将手捋了捋胡须,震怒起来说:“真有这事?这姓毕的简直同他的考成作对了。我老爷自牧令起家,由县而府,由府而道,小则小,论品级还比他大得几倍,如今偏不消用我名片,你尽管去带你儿子回来,他有半句支吾,我老爷便用绅界全体的名义,打着电报到藩台那里,立刻撤了他的任。你去罢去罢!”

  说着,急忙站起身来,跑至廊下,又一泡鸡屎,一泡鸭屎,去严行查考。石老四又道:“这案里牵涉着别人,请老爷的示,也一起要回来罢。石茂椿一心只在鸡鸭上,也不曾理会他的话,只点了点头。石老四好不高兴,如飞的走入县衙,在门房里将石茂椿的说话告诉了仆役,又点缀了许多威武的话。门房的仆役,本来也同石老四相好。便趁毕升不曾坐堂,进去禀了一切。毕升搓手咂舌说:“这是怎么好?这是怎么好?不依石大人罢,知道做道台的,省中消息最灵。况当这绅权时代,真个立刻会出我的乱子。眼见得下忙到手,抛弃了煞是可惜。若说就这般放了凶手呢。料想苦主那里,也不是好惹的,万一上控起来,于本县前程又大有关系。”

  正自踌躇不决,还是那个刑名师爷有点主意,说:“论事轻重还是宁可得罪百姓,不可得罪乡绅。好在黄天霸虽然捉来,究竟不曾得他的口供,只消讯他一堂,说这人不是凶手,另行缉捕,将黄天霸、石彩一干人都放了。案中那个冯氏,行业不正,家中勾引男女奸宿,须将她重重责打一番,见得东家办事认真。那苦主一时也猜不出东家别有用意,他如何肯去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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