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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云麟道:“不好不好,又引动你的牢骚了。此时且不是同你订正礼制的时候,我如今既到这里,少不得帮着你料理这事。”

  说着径走入内寝,见着卜氏婆媳,便连夜替玉鸾遵制成服,次日大殓。有些女眷平时同卜书贞往来的,都来哭泣尽哀。玉鸾的一身麻衣,只穿得一刻,便索性脱掉了。有男客来吊奠,他总拦着人不要叩头,只行一个鞠躬礼。有不依的,玉鸾鞠躬相答。一班亲友背地里几乎将玉鸾说成一个大逆无道,玉鸾也不理会。不到三日,便将卜书贞灵柩送至城外埋葬。坟茔到是极其宽阔,周围栽了无数松柏,坟圹上种着十几株石楠树。下葬这一天,玉鸾也不知会人,转在各处花局买了好些茶花,扎成一个极大花圈儿,随柩送至城外,自家一路唱着挽歌,哀音激越,到弄得行人侧目,栖鸟不飞。玉鸾自此以后,心地转十分舒畅。

  一日将些家人都唤至面前笑道:“如今世界是富足了,怎么没有穷人。”

  众家人笑道:“少爷说的是那里话,穷人多着呢,少爷只是不曾看见。”

  玉鸾佯惊道:“当真的么?你们为何不来告诉咱,便是你们如有用度不足的,也不妨叫咱知道,咱多少都有帮助你们。”

  众人听见这话,暗暗相视,便退下了,互相计议说:“少爷今日所说的顽话呢?是真话呢?”

  富荣忙接着道:“真假呢,这到瞧不出来。不管他少爷既是这般说,横竖我今年年底穷得要死,连老婆裹脚条儿几乎要寻出当了,让我先去碰一个钉子。得了手呢,大家再去求少爷。若是不得手,也不过挨一顿骂,也没有甚么杀罪。”

  众人都道:“你这话好极了,快去快去。”

  富荣于是在外边打了一个磨陀,重又直挺挺的走进来。玉鸾望着他道:“你敢是察访出来了,有几多穷人。”

  富荣垂着手答道:“外面穷人,小的却不曾去察访,惟有小的到是精穷。”

  玉鸾扭头道:“奇呀,你在咱门家当奴才,何如会穷?也罢,想是年下需着用度,你究竟需用多少呢?”

  富荣踌躇了一会,不敢多索。又一转念,既已开了口,也管不得许多,便捏着一把汗说道:“小的连还债买欢乐门神……”

  玉鸾急道:“谁同你算帐,你一总说了罢,没的这样转着弯儿。”

  富荣道:“是,小的求少爷赏二十元。”

  玉鸾一听,不禁大怒,将桌子很很的拍得一拍。富荣暗自埋怨说:不好了,敢是我要得太多,可把少爷动气了,连忙改口说:“不敢,就是十元罢。”

  玉鸾骂道:“越发不好了,你是咱们公馆听差的老家人。过一个年,这般淡泊,这还了得,没的不把咱家公馆面孔都丢掉了。你再不许开口,你在咱这里先拿一百元去使用,若不能敷衍,你再来同咱说不妨。”

  说着便跑入房里,整整拿出一包一百元的洋钱,递在富荣手里。富荣喜出望外,谢了谢。此时直把左右的几个家人都吓得呆了。嗣后这几日之中,轮流着来同玉鸾借钱。玉鸾不耐烦,便老实按着名数儿,每人一百元。隔了一天,玉鸾正在家里闷坐。忽的富荣从外面引进一个人来,面目清瘦非常,身上穿了一件白麻布衫儿,走至厅下,深深的向玉鸾磕了几个响头。玉鸾大惊,连忙立起身来说:“足下是谁?”

  富荣便替他答道:“不瞒少爷说,这人是我们本县里一个秀才,因为他平时品行太好了,从不肯巴结阔人,他要学论语上那个颜夫子,住在一条小巷子里,每天只吃一瓢子水,一箪子饭。不料昨天巧巧的将他父亲死了,眼睁睁望着屋梁,没有钱入殓,仰慕着少爷最是怜恤贫穷,小的所以引他进来叩见少爷。”

  玉鸾叹道:“可怜可怜,先生是读书人,行这大礼,万不敢当,咱送先生四十元奠仪,先生笑纳。”

  说着便将钱交给富荣说:“你拿去送至先生府上。”

  富荣答应了,便又将那个人引出来笑道:“杨先生,我这计策如何?”

  那人笑得拢不起嘴说:“妙计妙计。”

  两个人跑出屏门,即将孝袍子扯下,掼在门房里嚷道:“晦气晦气,若不是看这洋钱分上,谁也不肯死了老子去骗人。”

  谁知门房里还坐了一位,见那人出来,笑道:“蝶卿敢是得手了。”

  富荣笑道:“哄这小孩子,怕不得手。你要进去,我快些引你进去。”

  遂又将先坐在门房里那个人换了一身蓝缕衣服,头上戴了破毡帽,斜插草标,富荣伸手在他脸上拍的一下,打得那人涕泪交流,又引至内里。那人哭告道:“小的姓王,名字叫做十口儿。如今一家大小没有饭吃,小的想来想去,毫无方法,情愿卖身到少爷公馆里伏侍一辈子,要求少爷赏收。”

  玉鸾细细将那人上下浑身一打量,望着富荣道:“阿呀,这人面熟得紧,他好像是同云少爷那边有亲一个姓田的。”

  那人听见玉鸾说这话,忙辩道:“不是不是。那姓田的早已死了。”

  玉鸾问道:“奇呀,他是甚么病死的?”

  那人答道:“他因为吃了八珍糕的粉子毒死的。”

  玉鸾道:“这又奇了,八珍糕粉子如何能毒死人?”

  那人此时急得汗雨交流,不觉又辩道:“不是吃八珍糕粉子,是吃砒霜死的,总怪我田福恩说错了。”

  玉鸾听到此时,不觉哈哈大笑,也不再同他讲,遂又取了四十元交给富荣说:“你好好领他下去,咱这公馆里方且要发遣奴才,再不能买他使唤,这钱算送给他去推牌九罢。”

  富荣遂带了他出去,才下阶沿,便一溜烟笑向门房走进,说又得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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