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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之离心力与向心力


  (一九一七年四月二十九日)

  近世之文明,解放之文明也。近世国民之运动,解放之运动也。解放者何?即将多数各个之权利由来为少数专制之向心力所吸收、侵蚀、凌压、束缚者,依离心力以求解脱而伸其个性复其自由之谓也。于是对于专制主义而有民主主义,对于资本主义而有社会主义,是皆离心力与向心力相搏战而生之结果也。

  中央集权之语即本此向心主义而出,而自治、民治云者,亦即基于离心主义以与之对立而反抗也。最近世界政治之趋势,向心主义之势力日见缩减,离心主义之势力日见伸张,此为不可掩之事实。居今日而犹谋保存此十八世纪遗物之向心主义,乃无异于自绝。例证不远,即在吾国,袁氏柄政,其施设之方,无非为中央集权也,统一也,总统制也。质言之,皆集中于一人之向心主义也。乃向心力之伸张愈亟,离心力之反抗愈烈,压制之程度愈进,解放之运动愈强,卒至向心主义为离心主义所挫,而身亦压毙于二力相轧之下焉。此无他,逆乎世界之趋势,反乎时代之潮流,而欲求功于政治,纵有千百拿破仑与维廉二世,亦将为向心主义最后之牺牲,何况一袁世凯!

  美国最近之政治的趋势,虽似与此潮流相反,而转趋于向心主义者,实则不然。此殆美国之国情与他国不同,乃有此疑。彼美大总统权力之增加,不惟不足以证向心力之渐强,且足以证其渐弱;不惟不足以示离心力之因此而屈,且足以示其因此而伸。盖美国之政治组织,乃综合地方之利害关系而设立中央政府者。故其立法部非与地方无何关系纯为中央政府之机关,乃利害关系常相冲突之各地方代表机关也。于此而望其全超乎地方之利害为美国全体谋福利,殊不可能,亦非从来美国宪法制定者之所期。而其大总统则以全国为选举区而依国民之普通投票所选出者,为足代表其国民,为能超乎各地方之利害关系,为美国全体谋利益。观于威尔逊氏之政策不必与民主党相同,反为民主党所反对而为共和党所赞助,足以知之。然则晚近美大总统权力之增大,非行政机关权力之增大,乃国民代表机关权力之增大,非大总统本身权力之伸张,乃国民权力之伸张,非向心力之加强,乃离心力之渐厚也。

  更以观诸俄国,昔固以向心主义极盛闻,而今经此政治革命之风云,离心力之创建于国民思想者,有如日中天之势,民主政治已建基础矣!工党势力达于政治矣!波兰自治矣!芬兰解放矣!妇人及犹太人之待遇逐渐改善矣!无论社会与政治,皆有由向心主义一跃而入于离心主义之势焉。

  德国立国以向心主义而强,盖合此数多之小邦而成一国,非有坚固之联络不可。然既联合而后,更越其程度以向心主义束缚之、抑制之,则于其政治之进步,不惟无功,且又害之,以致国民不能自由发挥其本能,而为文化之阻梗。今德亦以俄国革命之影响,社会党于议会大声疾呼,以倡言民主政治而不讳。普国选举法已改正而归于普通选举,是其战后向心主义之颓衰,离心主义之盛大,可以预卜矣!

  独吾东方如吾中国及日本者,向心主义之势力,恒欲依附官僚政治以与离心主义抗,而官僚亦颇欲凭借向心主义以维持其政治上之势力,将来二力之轧轹抗拒,正恐反动之后继以反动,环兴迭起,扰攘不绝,非政治前途之佳兆也。愿东方之政治当局,稍顾世界离心主义之大势而自觉省焉!

  署名:守常

  《甲寅》日刊

  1917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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