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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她也好看!”马威心里说。

  “啊,伊姑娘!近来可好?进来吧!”温都太太和凯萨林拉了拉手。

  “对不起,伊姑娘,你等了半天啦吧?”马威也和她握手。“没有,刚来。”伊姑娘笑了笑。

  “伊姑娘,你上楼吧,别叫我耽误你们念书。”温都太太抱着拿破仑,把客厅的门开开,要往里走。

  “待一会儿见,温都太太。”伊姑娘把帽子挂在衣架上,拢了拢头发,上了楼。

  马老先生正要上街去吃午饭,在楼梯上遇见凯萨林。“伊姑娘,你好?伊牧师好?伊太太好?你兄弟好?”马老先生的问好向来是不折不扣的。

  “都好,马先生。你大好了?我舅舅真不对,你——”“没什么,没什么!”马先生嗓子里咯了几声,好象是乐呢:“我自己不好。他是好意,哥儿们一块凑个热闹。唏唏,唏。”

  “马先生,你走吧,我和马威念点书。”伊姑娘一闪身让马老先生过去。

  “那么,我就不陪了,不陪了!唏,唏,唏,”马老先生慢慢下了两层楼梯,对马威说:“我吃完饭上铺子去。”说的声音很小,恐怕叫凯萨林听见。“上铺子去”不是什么光荣事;“上衙门去”才够派儿。

  凯萨林坐在椅子上,掏出一本杂志来。

  “马威,你教我半点钟,我教你半点钟。我把这本杂志上的一段翻成中国话,你逐句给我改。你打算念什么?”

  马威把窗子开开,一缕阳光正射在她的头发上,那圈金光,把她衬得有点象图画上的圣母。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她的里首,因为怕挡住射在她头上的那缕阳光。“她的头发真好,比玛力的还好!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玛力总是比她好看。玛力的好看往心里去,凯萨林只是个好看的老姐姐。”马威心里想,听见她问,赶紧敛了敛神,说:“你想我念什么好,伊姐姐?”

  “念小说吧,你去买本韦尔斯的《保雷先生》,你念我听,多咱我听明白了,多咱往下念,这样你可以一字字的念真了,念正确了。至于生字呢,你先查出来,然后我告诉你那个意思最恰当。这么着,好不好?你要有好主意,更好。”“就这么办吧,姐姐。我今天没书,先教你,下回你教我。”

  “叫我占半点钟的便宜?”凯萨林看着他笑了笑。马威陪着笑了笑。

  …………

  “妈!妈!你买了新帽子啦?”玛力一进门就看见凯萨林的蓝草帽儿了。

  “那儿呢?”温都太太问。

  “那儿!”玛力指着衣架,蓝眼珠儿含着无限的羡慕。“那不是我的,伊姑娘的。”

  “呕!妈,我也得买这么一顶!她干什么来了?哼,我不爱那朵粉花儿!”玛力指点出帽子的毛病来,为是减少一点心中的羡慕,羡慕和嫉妒往往是随着来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温都太太问。

  “我忘了说啦,妈!我不放心你,早晨你摔了那么一下子,我还得赶紧回去!你好啦吧,妈?妈,我要那样的帽子!我们的铺子里不卖草帽,她也不是那儿买的?”玛力始终没进屋门,眼睛始终没离开那顶帽子;帽子的蓝色和她的蓝眼珠似乎联成了一条蓝线!

  “玛力,你吃了饭没有?”

  “就吃了一块杏仁饼,一碗咖啡,为是忙着来看你吗!”玛力往衣架那边挪了一步。

  “我好了,你去吧!谢谢你,玛力!”

  “妈,凯萨林干什么来了?”

  “跟马威学中国话呢。”

  “赶明儿我也跟他学学!”玛力瞪了那个蓝帽子一眼。

  玛力刚要往外走,伊姑娘和马威从楼上下来了。伊姑娘一面招呼她们母女,一面顺手儿把帽子摘下来,戴上,非常的自然,一点没有显排帽子的样儿,也没有故意造作的态度。

  “玛力,你的气色可真好!”凯萨林笑着说。

  “伊姑娘,你的帽子多么好看!”玛力的左嘴犄角往上一挑,酸酸的一笑。

  “是吗?”

  “不用假装不觉乎!”玛力心里说,看了马威一眼。“再见,温都太太!再见,玛力!”凯萨林和她们拉了拉手,和马威一点头。

  “妈,晚上见,”玛力也随着出去。

  马威在台阶上看着她们的后影:除了她们两个都是女子,剩下没有相同的地方。凯萨林的脖子挺着,帽沿微微的颤。玛力的脖子往前探着一点,小裙子在腿上前后左右的裹。他把手插在裤袋里,皱着眉头上了楼。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可是不饿;其实也不是不饿;——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子事!…………

  “妈,牛津大街的加麦公司有那样的草帽。妈,咱们一人买一顶好不好?”玛力在厨房里,抱着拿破仑,跟母亲说。“没富裕钱,玛力!把糖罐递给我。”温都太太的小鼻子叫火烤的通红,说话也有点发燥:“咱们不是还去歇夏哪吗?把钱都买了帽子,就不用去了!那样的帽子至少也得两镑钱一顶!”——把一匙子糖都倒在青菜上了——“瞧!你净搅我,把糖——”

  “要旅行去,非有新帽子不可!”玛力的话是出乎至诚,一使劲把拿破仑的腿夹得生疼。小狗没敢出声,心里说:“你的帽子要是买不成,我非死不可呀!还是狗好,没有帽子问题!”

  “吃完饭再说,玛力!别那么使劲抱着狗!”

  马老先生直到晚饭已经摆好才回来。午饭是在中国饭馆吃的三仙汤面,吃过饭到铺子去,郑重其事的抽了几袋烟。本想把货物从新摆一摆,想起来自己刚好,不可以多累;不做点什么,又似乎不大对;拿出账本子看看吧!上两个月赚了四十镑钱,上月赔了十五镑钱;把账本收起去;谁操这份心呢!有时候赚,有时候赔;买卖吗,那能老赚钱?

  吃了晚饭,玛力正要继续和母亲讨论帽子问题。马老先生轻轻向她一点头。

  “温都姑娘,给你这个。”他递给她一个小信封。“呕,马先生,两镑钱的支票,干吗?”

  “我应许了你一顶帽子,对不对?”

  “哈啦!妈——!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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