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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过些天的一个早晨,静宜低低地和静玲说:

  “怪不得今年你也要到山上来呢,我才明白!”

  静玲望着她只是笑,静宜说着这句话,也没有谴责的意味,她就乘机和她说:

  “大姊,今天晚上我陪你出去散步好不好?”

  “才月初,没有月亮,到外边去有什么意味?”

  “不要紧,我们有手电,到了那边自然就什么都看得见了。”

  “哪边呀?”——静宜故意问着她,“你的话说得有头无尾的,让人摸不着头绪!”

  “今天我们在柴石园前边的大草地上举行野火,你跟我去看看吧。”

  “我,我不去,我是落伍的人,离开学校虽然不太久,我知道简直让你们甩下了。”

  “不要那么说,不过是乘这个机会去玩玩,有唱歌,有戏剧,还有教授演讲……人很多,你去看看,哪阵不高兴,我就陪你回来,好不好?”

  静宜有一点踌躇不决的样子,静玲就拉了她的手故意撒娇地说:

  “好姊姊,答应去吧,你去看看,不好,下次就再也不要去——”

  “好,我跟你去吧,我要是不去,你不死心的。”

  吃过晚饭,天渐渐黑下来了,远山和绿树都失去它们的存在,窗外只是一片黑。静玲耐心地等着,静宜一个个地安排母亲,青儿和静婉都睡好了,才到静玲这里来。静玲立刻高兴地站起来说:

  “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你看外边多么黑,怕人得很,还是不去了吧。”

  “黑有什么可怕,愈黑愈要去看个清楚,自然就不会再怕了。”

  “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

  静宜笑着和她说。

  “那我们就走吧,最好你带一件薄的毛背心,怕晚上凉,受了寒我可担不了。”

  “我也没有要你来担呀,只要我不担别人,我也就算好了。”

  静宜说着,从椅背上拿了一件毛衣,就和静玲手拉手走出去。

  在黑暗之中有许多个细小的绿光一亮一亮地在空中漂着,静玲得意地说:

  “大姊,你看,那不是有许多个亮么?”

  “那有什么用?一点也照不亮,还不是和没有一样。”

  “要是聚得多了就有用。”

  “可惜它本身不愿意,只愿意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飘——”

  “大姊,我们还是仔细走路吧,怕一个不小心就要跌下去。”

  静玲右手拿着电筒,左手扶着静宜一步步地向上走,灯火只能为她们照亮下脚的路,四周还是被无边的黑暗包着。

  路是寂静的,潺潺的流水无休止地响着。偶然有一只两只被惊的栖鸟叫着飞走了,一群留在巢中的小鸟就惶急地乱叫。

  静宜怕真是有一点胆小,紧紧地抓着静玲的手臂,生怕她一个人被丢在这黑暗之中,静玲可什么都不怕,依旧挺着胸,大步地跨上去。

  “静玲,你走得慢点好么?上山的路怪吃力的。”

  “好——大姊,你听!”

  在这暗黑的山谷中,回荡着雄壮的歌声,好象树梢都被它摇动了,山和山都在助着它的声威。

  “你们有这么多人!”

  “可不是,还多着呢,全国都有,就说××的家,在外县的还是回去工作,路多得很,可都是要到罗马去!”

  她也这么说了一句。

  “不要提那么远的地方吧,就是这一段路已经够我受的了。

  静宜也故意和她说,停了停,才又举步向前走去,转过山头,就远远望到一片火光,在山腰上亮着,静玲就很快活地叫着:

  “大姊,你看,就在那儿呢!”

  静宜先长长叹了一口气才和她说:

  “有那么高呀!”

  “那怕什么,只要朝着那个亮光走,就不觉得远也不觉得高了,人总喜欢向上的——”

  “可是根据牛顿的定律地心一定拉着人向下那可怎么办?”

  “哼,大姊总故意为难,有这精神我们早多走些路了。”

  当她们走到的时候,歌声好象迎接她们似的起来了,熊熊地燃烧着的一堆火照映着无数个红红的脸,他们的眼睛明亮地闪着,他们的嘴大大地张开:用这张嘴喊叫,用这张嘴歌唱,也用这张嘴吞咽下自己的血。

  她正觉得有一点晕眩的时候,忽然有好几张红煦煦的脸来在她的面前,那是静玲的声音在说着:

  “这是赵刚,那是宋克明,方亦青,那是李明方,呵,白叔芸,你也来了——这是我的大姊。”

  “到我们那边去坐吧——”

  这个说,那个也说,静宜没看清一张脸,也没有听清一个名字,她就被他们安顿坐下来了,转过脸去一看,静玲还是在她的身边,她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平静些。

  火炽烈地烧着,从四面投进去木柴,发着响声,冒着火焰,歌声一直也没有休止,人们的声音愈唱愈洪亮。

  歌声才停止,立刻就有人报告,请李群教授演讲,接着在火光中,那个庞大的身影就站起来了,他的红脸被火光照得更红了。他吼着:

  “时局的情势一天天的紧张,我们站在国防的最前线上的知识分子们,一定要好好应用我们冷静的头脑,做明晰的考察,我们要怎样才能做一个时代的青年,来挽救国家的危运!敌人和汉奸还不能畅所欲为,可是我们不能有一时的松弛,我们必须严密注意一切变化,随时为国家民族奋斗,假使有一天,我们的民族召唤我们,我李群是不惜以血洒地的,我相信你们也是如此。我再来告诉你,在遥远的西班牙现在起了战争,一面是代表人民的政府,一面是代表贵族和落后的军人的叛党,这些人,失去了统治的特权,不愿意大多数人过着幸福的日子,就施行残杀自己同胞的罪行,他们有法西斯蒂党人的实力的支援,正在用德意制造的飞机大炮向自己的弟兄进攻。一面是代表人民的各党各派的结合,为着众人的福利而应战。我想他们也就要得着国际的援助,同是在苦难中的人们,我想我们应该对于西班牙政府表示尊敬,还预祝他们得到最后的胜利!”

  随了他的话,人们又都站起来了,他们叫喊,他们又歌唱,在歌声中人们缓缓地移动他们的脚步,有的还三个五个聚在一处,那些将要离开的从地上捡起树枝就着那不曾熄灭的火堆点燃起来高擎在手中,歌唱着走开了。

  在归途中静玲忽然叫住了静宜:

  “大姊你看——”

  她们回过身去,无数的火亮在高处飘着点缀着那暗黑的山,抑扬的歌声浮在空中,洞穴和山谷,都给它更大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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