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蒋光慈 > 短裤党 | 上页 下页


  大家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警察署。这时李金贵掏出了手枪,王得才拿出了斧头,朱有全握着石头,潘德发持着菜刀……各露出了各人的武器,大家的面孔上丝毫没表现出来一点儿惧色。两个守门的警察见着来势汹汹,吓得翻身就向屋里跑,金贵等这时一拥上前,将警察署的门拦住了。屋内的警察署长及几十个警察闻着讯,也即时持枪出来,在这个当儿,李金贵冷不防一个箭步跳进屋内,左手将警察署长抓住,右手向着他的肚子举起手枪来,高声喊道:

  “你们现在还想反抗么?赶快将枪放下,我们好饶你们的狗命!”

  李金贵将话刚说完,年轻的王得才不问三七二十一,就举起斧头乱砍起来。朱有全一石头将一个警察的头击破了,倒在地下。这时警察还不敢放枪,因为署长被金贵抓着在,只用刺刀乱刺。金贵看着势头不对,即连忙扣机放枪,想将署长先打死,以寒其余人之胆,不料连扣三次都放不响;众警察看着金贵的手枪是坏的,于是胆大起来了,向金贵等放起枪来。金贵的腹部中了一弹,即时倒在地下,临倒在地下的当儿,他还将手枪向着署长的面上摔去,不幸未打到署长,而落在一个警察的肩上。众人看见金贵已死,自己手中又无枪械,只得四散脱逃。潘德发被打死了,王得才肩上中一弹,躺在地下不能动。其余的人都逃脱了。警察共总死伤了五六个。王得才虽然身受重伤,但心里还明白,还能说话,他睁着他的痛得红胀起来的眼睛,向一般警察愤恨地然而声音很微弱地骂道:

  “你们这一般军阀的小走狗,你们还凶什么,你们总有头掉下的时候啊!……”

  王得才转过脸一看,李金贵躺在他的右边,死挺地不动,从他的腹部流出一大滩殷血来;这时王得才的心里陡然难过起来,如火烧着也似的。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在模糊的意念中,他似乎很可惜李金贵死了——李金贵是他平生最佩服的人,是最勇敢的人,是最忠实最公道的人,是党里头最好的一个同志。

  “啊,今晚上……暴动……强夺兵工厂……海军放炮……他们到底组织得好不好?这种行动非组织好不行!可惜我病了,躺在床上,讨厌!……”

  在有红纱罩着的桌灯的软红的光中,杨直夫半躺半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列宁著的《多数派的策略》,但没有心思去读。他的面色本来是病得灰白了,但在软红色的电光下,这时似乎也在泛着红晕。他这一次肺病发了,病了几个月,一直到现在还不能工作,也就因此他焦急的了不得;又加之这一次的暴动关系非常重大,他是一个中央执行委员,不能积极参加工作,越发焦急起来。肺病是要安心静养的,而直夫却没有安心静养的本领;他的一颗心完全系在党的身上,差不多没曾好好地静养过片刻。任你医生怎样说,静养呀,静养呀,不可操心呀……而直夫总是不注意,总是为着党,为着革命消耗自己的心血,而把自身的健康放在次要的地位。这一次病的发作,完全是因为他工作太过度所致。病初发时,状况非常地危险,医生曾警告过他说,倘若他再不安心静养,谢绝任何事情,那只有死路一条。直夫起初也很为之动容,不免有点惧怕起来:难道说我的病就会死?死?我今年还不满三十岁,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死了,未免太早罢?啊啊,不能死,我应当听医生的话,我应当留着我的身子以待将来!……但是到他的病略为好一点,他又把医生的话丢在脑后了。这两天因为又太劳心了,他的病状不免又坏起来了。当他感觉到病的时候,他不责备自己不注意自己的健康,而只恨病魔的讨厌,恨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病”这种东西。

  “啊,今天晚上暴动……夺取政权……唉!这病真讨厌,躺在床上不能动,不然的话,我也可以参加……”

  直夫忽而睁开眼睛,忽而将眼睛闭着,老为着今天晚上的暴动设想。他深明了今天晚上暴动的意义——这是中国工人第一次的武装暴动,这一次的暴动关系全中国工人运动的发展……他这时希望暴动成功的心,比希望自己的病痊愈的心还要切些。是的,病算什么呢?只要暴动能够成功,只要上海军阀的势力能够驱除,只要把李普璋,沈船舫这些混帐东西能够打倒……至于病,病算什么东西呢?

  他这时只希望今晚的暴动能够胜利。

  “砰!砰!……”大炮声。

  “啪!啪!……”小枪声。

  直夫正在想着想着,忽然听见炮声枪声,觉着房子有点震动;他知道暴动已经开始了。他脸上的神情不禁为之紧张一下,心不禁为之动了一动。在热烈的希望中,他又不禁起了一点疑虑:这是第一次的工人武装暴动,无论工人同志或负责任的知识阶级同志,都没有经验,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功……他忽然向伏在桌上写字的他的妻秋华问道:

  “秋华!你听见了炮声没有?”

  秋华,这是一个活泼的,富有同情心的,热心的青年妇人,听见她的病的丈夫问她,即转过她的圆脸来,有点惊异地向直夫说道:

  “我听见了。我只当你睡着了,哪知道你还在醒着!”

  “我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你听,又是炮声!”

  “大约他们现在动手了。这一定是海军同志放的炮!”

  “也不知他们预备得怎样……”

  “你还是睡你的罢!把心要放静些!……”

  “哼,我的一颗心去抢兵工厂去了。”

  秋华本拟再写将下去,但因闻着炮声,一颗心也不禁为之动起来了;又加之直夫还没有睡着,她应当好好地劝慰他,使他能安心睡去,无论如何没有拿笔继续写下去的心情了。她将笔放下,欠起身来,走到床沿坐下,面对着直夫说道:

  “月娟带领几个女工到西门一带放火,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啊啊!你好好地睡罢!我的先生……”

  直夫沉默着,似乎深深地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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