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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郑学稼信八封


  【郑学稼(1906—1987):福建长乐人,1935年至1943年任复旦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一

  学稼兄:

  两示均已读悉,日来因血压高,头昏眩,不能伏案写字,故未及覆。今天稍好一点,始能勉强作此信。来信所谓胡氏似有神经病,是否指胡秋原?望示知。其在《时事》所为文颇不似有神经病者,想兄别有所见也。……我辈立论,应在寻求真理,非求其有利无利于何方也。《论资本主义》一文,《时事》不能发表,为什么?《告日本社会主义者》一文,也不能登载呢!望代向农山兄问明示知。农山兄即今还催我为《时事》做文章,做出又不能登(弟之头昏即由于天热勉为文而起),既不登载,又不以实情早日函告我,此殊非待朋友之道。待朋友不宜耍手段!此祝暑安。卧榻草此,恕不能详。

  弟仲甫手启。

  一九三八年九月十二日

  二

  学稼兄:

  七月卅一日手教敬悉,谋生救国皆不一定要做官,人各有所长有所短,若用所短,于谋生救国均不适宜,吾兄以为如何?农山兄处春天两寄信,至今未得覆,其忙可知矣。弟亦未去信,以无善足述也。自四月以来,弟即居离城廿余里之乡间,机声虽时闻,料无妨碍。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

  一九三九年约八月

  同信又附语:

  将来倘或江津城被炸,亦勿以弟为念。

  农山、卓轩、国焘诸兄晤时乞为道念!又及。

  三

  学稼兄如晤:

  前奉手教,当未作覆,顷又读廿六日函,知兄已辞职仍回复旦,想新加坡之行亦已作罢矣。弟甚希望兄仍留复旦,不必远行。弟有机会赴渝时,当得晤教也。农山兄久无信来,想工作太忙之故。德、苏两狼相争,或有一伤,可贺!以中国抗战计,当望希特勒失败,特恐苏联不久即屈服,则希特勒获得乌克兰之梦,高加索之油,大军直冲伊兰、伊拉克,则英国运命殊可悲耳。此复并祝暑安,弟独秀手启。

  一九四一年六月廿八日

  四

  学稼兄左右:

  十四日手书敬悉,来书所论,尚多与鄙见微有不同,或者因为兄对于《我的根本意见》尚未详阅也。此提纲式短文,乃为托派(国外以至国内)先生们的荒谬见解而发,因为弟精神仍不佳,无力为长文,未能详细发挥,或不免为人所误解也。列、托之见解,在中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弟主张重新估定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人物(老托也在内)之价值,乃为一班“俄迷”尤其是吃过莫斯科面包的朋友而发。在我自己则已估定他们的价值。我认为纳粹是普鲁士与布尔什维克之混合物。弟评论他们乃用科学的态度,并非依任何教派的观点,更不屑以布尔什维克正统自居也。鄙见很难得人赞同。读来书《布尔什维克与法西斯为孪生儿》之说,不禁拍掌大悦!弟久拟写一册《俄国革命的教训》,将我辈以前的见解彻底推翻,惜精神不佳,一时尚不能执笔耳。弟希望大作早成,得一读为快。此间日前有传言兄在某校演说,谓只有希特勒胜利,中国民族解放才有希望。今读来信,尊见似不如此,想系传言之误也。鄙意只有英美胜利,中国民族虽说不上解放,而政治经济才有发展希望。

  此祝

  教安。

  独秀手启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廿三日

  五

  学稼兄左右:

  前接手书,比于廿三日覆上函,谅已达左右。前函所称兄对于国际局势的意见太过简略,顷又听到友人转述兄分析“太平洋之战及中国”之意见较详。其中有许多弟不得其解,也许是传说之误,特请赐教!

  兄谓在打仗初期,美国必定是失败的;又谓中国现在处在绝对有利的地位。按美国初期作战之失败,这已经是事实,美国现在既已不能打击日本,她接济中国的路线又断了,或者比以前更困难;那么,兄所指中国现在处在绝对有利的地位是什么?

  兄谓:为了以后着想,我们希望希特勒打胜仗;又谓:希特勒打胜仗,即是英国失败;又谓:英国不倒台,中国永远莫想作独立的梦。按现在骑在中国背上的,已经不是英国而是希特勒盟邦日本,希特勒胜利即是日本的胜利。此次大战的最终胜利,若属希特勒,英国固然倒台了,美国暂时也只好画洋自保。希特勒在未征服美国以前,必不开罪日本,使日本转向美国,以削弱他将来对美国夹击的右臂(有些宁为纳粹的中国人,希望希特勒胜利,就会为他自己驱逐日本于中国之外,这是无比的幻想),则那时中国还是要受日本支配,所希望的只是兄所谓“阿Q说的最后胜利”。若希特勒失败了,英美的力量已失了平衡,英国只能顾到欧洲而不能在远东与美国争霸,则代替日本在中国的是美国而不是英国,也不是俄国;这是于中国比较的有利,虽然说不上独立。“希特勒胜利英国倒台中国独立”这一公式,弟所不解,望详示之!

  此祝

  教安!

  弟独秀手启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廿七日

  六

  学稼兄左右:

  前月廿一日手书及《评传》一册前几天已收到,廿九日的手书昨亦拜读。承询各事略答如下:

  无人有此主张,只守常以与白坚武同学之故和吴佩孚见过面,说不上合作。

  当日反对我者以瞿秋白为首,由第三国际派代表来公开主持,何只暗中指令,开除党籍在此后一年余。

  以前毛和我私人无恶感,我认为他是一个农运中实际工作人员,政治水平则甚低。

  在广暴前,是否成立苏维埃,在中国党内无此问题发生,毛自传所云不实,此书弟未阅过,尊作《评传》亦尚未看,看后如见到所引自该自传所云有不实处,再行奉告。

  读廿九日手书,得知兄所谓希特勒胜利之有益中国,不过一时之插话,而非整个思想。在德苏战争之初,如果苏联打败了德国,中国北部或为其所有,南部则不然也。现在苏联大部分武装已消灭,已成为英美有面子的附庸,更无能为害了。如果最后胜利属于希特勒,苏联和英国固然都完了,中国岂有幸理?那时希特勒之胜利即日本之胜利,安得有时间空间容许中国能够利用德国工业击败日本?即在德苏开战之初,情形亦是如此。所以我始终认为只有希特勒失败,英美胜利,中国方不至完全覆亡(希特勒胜利,只有汪精卫式的政府能存在),因为中国和日本已不能两立,日本又为希特勒所倚重之助手,他决不能为中国得罪日本也(日本在远东势力,除英美胜利无法推翻),不知兄以为如何?尚希明确示知。前函问兄:农山久无信来,是否受人干涉之故?尚未见覆,希即示知!此祝健康,弟独秀叩。

  又启者:希之定于本月之六日由油溪(?)携眷口起身赴渝,由渝转往贵阳,在渝约可住一星期。彼云必至农山、国焘二兄处一谈,兄所要之书,可就近托农山兄等言之。

  大战不会很延长,欧洲也不至毁灭,如麦麦所云也。又及。

  一九四二年一月六日

  七

  学稼兄:

  十一、十三两示均悉。季山嘉有无此人,弟并不知之;即有此人,或像军校教官,非政治顾问,与弟均无接触也。…… CP不赞成匆促北伐,为时甚短。不赞成原因:一恐武力还不够;一认为政治未必胜过北洋派,恐纯为政权之争夺战,兄如有材料能作一史稿也好。CP一向为第三国际(实际上是俄国当局)之命是听,俄国一向以各国党为其外交工具。故当日俄国助之政策不变,中国党内当敢有何争论?目前也还是如此,惟政府健忘,尚容彼辈横行耳。《CP简史》倘照实写,其反共书店不能出版。弟之自传,别人难以代写。简史无意义,兄能来谈则大好也。八七以前,党中无暴动之争论;八七以后,弟实反对暴动,因认为其时革命已开始退潮也。国焘、农山兄等之能来,望告其事前示知!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

  一九四二年一月廿五日

  八

  学稼兄:

  一月卅一日手书诵悉:闻兄书稿未卖出不能来晤,一叹!闻兄书因攻击斯大林而不能出版,二叹!新加坡陷落当在旦夕,大局不能日久维持现状,我等应有远谋,此等小事又似乎不足叹也。……伊罗生之书,当然有些材料,然不尽可靠。据弟所知,其中神话亦颇多也。弟之自传真不能不写,但写亦不能出版,为之奈何!

  此祝

  健康!

  弟独秀手启

  一九四二年二月廿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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