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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小伽弗洛什沾拿破仑大帝的光(6)


  两个孩子怀着惊奇敬畏的心,望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窍门多,和他们一样流浪,和他们一样孤单,和他们一样瘦弱,带一股穷苦而又万能的味儿。在他们的眼里,他仿佛不象凡人,满脸是一副老江湖挤眉弄眼的怪相,笑容极其天真而又妩媚。

  “先生,”大的那个怯生生地问道,“难道您不害怕警察吗?”

  伽弗洛什只回答了这么一句:

  “伢子!我们不说警察,我们说cognes。”①

  ①cogne(警察)以及在这下面出现的piolle(住处),sorgue(夜晚)等字都属于黑话。黑话是流行于各行各业的俗话,包括隐语、切口、行话等。本书的下一卷将讨论这个问题。译文中保留原字,注明意义。

  小的那个瞪着眼睛,但是他不说话。他原是睡在草荐边上的,他的哥睡中间,伽弗洛什象个母亲似的,拿了一块旧破布,垫在他头边的草荐下面,当作他的枕头。接着,他又对大的那个说:

  “你说,这地方,不是舒服得很吗?”

  “是啊!”大的那个回答说,眼睛望着伽弗洛什,活象个得救的天使。

  浑身湿透的小哥儿俩开始感到温暖了。

  “我问你,”伽弗洛什继续说,“你们刚才为什么要哭鼻子?”

  又指着小的那个对他的哥说:

  “象这么一个小娃儿,也就不去说他了,但是,象你这么一个大人,也哭鼻子,太笨了,象个猪头。”

  “圣母,”那孩子说,“我们先头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住处。”

  “伢子!”伽弗洛什接着说,“我们不说住处,我们说piolleB。”

  “后来我们心里害怕,单是我们两个人,这样待在黑夜里。”

  “我们不说黑夜,我们说sorgue。”

  “谢谢,先生。”那孩子说。

  “听我说,”伽弗洛什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无原无故地哼哼唧唧。我会照顾你们的。你们会明白,好玩的事多着呢。夏天,我带你们和萝卜,我的一个朋友,到冰窖去玩,到码头上去洗澡,我们光着屁股到奥斯特里茨桥跟前的木排上面去跑,去逗那些洗衣服的娘儿们光火。她们又叫又骂的,你们不知道,那才够味儿呢!我们还要去看那个骨头人。他是活的。在爱丽舍广场。他瘦得真是吓人,这位教民。另外,我还要带你们去看戏。我带你们去看弗雷德里克·勒美特尔演戏。我能弄到戏票,我认识好些演员,我并且参加过一次演出。我们全是一伙一般高的小鬼,我们在一块布的下面跑来跑去,装海里的波浪。我还可以把你们介绍到我的戏院子里去工作。我们还要去参观野蛮人。那不是真的,那些野蛮人。他们穿着肉色的紧身衣,衣上会有皱折,也能看得见他们的胳膊肘上用白线缝补的地方。看了这个以后我们还要去歌剧院。我们跟着捧场队一道进去。歌剧院的捧场队组织得非常好。我不会跟着那些在街上捧场的人走。在歌剧院,你想想,有些人给二十个苏,这全是些傻瓜。人们管这些人叫做擦碗布。另外,我们还要去看杀人。我带你们去看那个刽子手。他住在沼泽街。桑松先生。他的门上有个信箱。啊!开心事儿多着呢!”

  这时,一滴蜡油落在伽弗洛什的手指上,把他拉回到现实生活中。

  “见鬼!”他说,“这烛芯一下子便烧了一大截。注意!我每个月的照明费不能超过一个苏。躺在床上,便应当睡觉。我们没有时间来读保罗·德·柯克的小说。并且灯光会从门缝里露出去,cognes(警察)一眼便能望见。”

  “并且,”大的那个羞怯地补充一句,他是唯一敢和伽弗洛什对话并交换意见的人,“烛花也可能会掉在草上面,小心别把房子烧了。”

  “我们不说烧房子,”伽弗洛什说,“我们说riffauderlebocard。”

  风暴更猛了。从滚滚雷声中,能听到瓢泼大雨打在那巨兽的背上。

  “冲吧,雨!”伽弗洛什说,“我最爱听满瓶子的水顺着这房子的大腿淌下去。冬天是个笨蛋,它白白丢失它的货物,白费它的气力,它打湿不了我们,只好叽里咕噜,这送水老倌。”

  伽弗洛什是以十九世纪哲学家的态度接受雷雨的全部效果的,可他的话刚一影射到雷声,立即来了一道极其强烈耀眼的闪电,某种东西还从那裂缝里钻进象肚子。几乎是在同时,轰然一声霹雳,并且极为猛烈。那两个孩子叫了一声,猛然坐起,几乎撞开了纱罩,但是伽弗洛什把他那大胆的脸转过去对着他们,趁这雷声大笑起来。

  “静下来,孩子们。不要把这宅子掀倒了。这雷真打得漂亮,再好没有!这不是那种眨眼睛的闪电。慈悲天主真了不起!

  好家伙!几乎比得上昂比古。①”

  ①昂比古(Ambigu),巴黎的喜剧院。

  说了以后,他又把纱罩整理好,轻轻地把那两个孩子推到床头边,把他们的膝头压平,伸直,并说道:

  “慈悲天主既然点起了他的蜡烛,我便可以熄灭我的蜡烛了。孩子们,应当睡了,我的年轻小伙子。不睡觉是很不好的。那样你会schlinguerducouloir,或是,按照上流社会的说法,你会嘴臭。快盖好被子。我要熄灯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大的那个细声说,“我很舒服。我好象有鸭绒枕头枕着头。”

  “我们不说头,”伽弗洛什喊道,“我们说tronche。”

  那两个孩子彼此挤在一起,伽弗洛什把他们好好安顿在草荐上,又把毯子一直拉到他们的耳朵边,第三次用他那真言神谶似的语言发出命令:

  “睡了。”

  同时,他吹熄了烛芯。

  火刚灭不久,便有一种奇怪的震动摇着那三个孩子头上的纱罩。那是一片窸窣难辨的金属声音,仿佛有些爪子在爬、有些牙齿在啃那铜丝。同时还有种种轻微尖锐的叫声。

  五岁的那个孩子,听到他头上的这一阵骚扰,吓得出了冷汗,他用胳膊肘推推他的哥,但是他的哥已照伽弗洛什的指示睡了。这时,那小孩实在怕得按捺不住,便壮起胆量叫伽弗洛什,憋住呼吸,低声喊道:

  “先生?”

  “嗯?”伽弗洛什说,他刚闭上眼睛不久。

  “这是什么?”

  “是耗子。”伽弗洛什回答说。

  他让自己的头落回到草荐上。

  大象的躯壳里确有成千上万只老鼠在孳生繁衍,也就是我们先头提到过的那些黑点点,有烛光时,它们还不敢活动,刚一熄烛,这黑洞便又立即成了它们的世界,它们嗅到了那位绝妙的童话作家贝洛所说的“鲜嫩的肉”的气味,便一齐扑向伽弗洛什的帐篷,一直爬到了顶上,咬那铜丝网,仿佛要穿透这新型的碧纱橱。

  可是那小的睡不着:

  “先生!”他又喊。

  “嗯?”伽弗洛什说。

  “耗子是什么东西?”

  “就是小老鼠。”

  这一说明使那孩子稍稍安了心。他在他的生活中曾见过几次白色的小鼠,他并没有害怕。可是他又提高嗓子说:

  “先生?”

  “嗯?”伽弗洛什说。

  “您为什么没有猫呢?”

  “我有过一只,”伽弗洛什回答说,“我搞到过一只,但是它们把它吃了。”

  这第二次说明破坏了第一次说明的效果,那孩子又开始发抖了。他和伽弗洛什之间的对话进入了第四轮:

  “先生!”

  “嗯?”

  “是谁给吃掉了?”

  “猫。”

  “是谁把猫吃了?”

  “耗子。”

  “小老鼠吗?”

  “对,那些耗子。”

  孩子想到那些吃猫的小老鼠,吓破了胆,紧追着问:

  “先生,那些小老鼠不会连我们也吃掉吧?”

  “说不定!”伽弗洛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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