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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嗯,妈妈,印第安人认为他们是对的,不过我们现在知道他们是错了。不久也可能是我们错了。因此我现在只是祈祷,但愿只有一个上帝,一个天——或者别的更好的东西。”

  我把这段悲凉动人的祈祷,按照当初记录本上记的,一字不差地写在这里。那个记录本是我专记孩子们说的话的,而我对这些话的敬仰,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增。这句话,就它的纯乎自然的优美与质朴来说,是出自一个孩子的嘴巴。但是其中的智慧与悲哀,是那些生活过、渴望过、希望过、害怕过和怀疑过的来去匆匆的世世代代的人类所共有的。

  再回到一年以前——苏茜七岁的时候。她妈妈有几次对她说,“好啦,好啦。苏茜,不能为了小事哭啊。”

  这就引起了苏茜的思索。她正在为了她心目中的大灾大难连心都碎了——一个玩具给打碎了;原来计划好的一次野餐,因为遇到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而取消了;育儿室里一只老鼠,养得越来越驯服,越来越亲近人,却给猫咬死了——而正在这时却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启示。为了某种没有能说清楚的原因,原来这些并不是什么大灾大难。为什么呢?灾难的大小应该怎样衡量呢?规律是什么呢?总有个什么办法能辨别大的灾难与小的灾难啊,其间的比例法则是怎样的呢?她认真地久久思考了这个问题。两三天来,她不时专心致志地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感到困惑——终于失败了。最后,她放弃了,找到她妈妈那里去请求指点。

  “妈妈,什么叫‘小事’?”

  这看来是个简单的问题——乍一看是这样。可是,要用语言来回答就有没有料想到的。没有见到的困难。困难增加了,增长了,结果带来了又一次的失败。解释遇到了困难。然后是苏茜试着给她妈妈帮一下忙——她举出了一个情况,举出了一个实例,举出了一个例证。妈妈准备上街去,任务之一是给苏茜买一个答应了好久的玩具手表。

  “妈妈,如果你把手表忘了,那是件小事么?”

  妈关心的并不是手表,因为她知道这不会忘掉。她所希望的是:答案能解决那个谜,好叫她受到困扰的小小的心灵能够得到安宁。

  当然,这样的希望落空了——因为不幸的大小,不是由局外人来衡量的,而是由当事人来衡量的。国王所失去的皇冠,对国王来说是大事,而对小孩来说就什么都说不上。丢失的玩具,对小孩来说是件大事,而在国王的心目中是不值得为之心碎的。后来终于得出了判断,不过那是根据上面那个模式下的判断:苏茜从此获得了许可,可以根据自己的尺子来衡量不幸。

  我这里要提一两句苏茜十七岁时候的情况。她模仿希腊的台词写了一个剧本,由她、克拉拉、玛格丽特和沃纳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伙伴在哈特福德我们家里给一屋子可爱的朋友们演出。查尔斯·达德利·沃纳和他的兄弟乔治也在场。他们是我们附近的邻居和好朋友。他们对这个剧本的技巧非常赞赏。第二天乔治·沃纳过来跟苏茜谈了很久。结果下了这样一个断案:

  “她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有趣味的一个,不论是男的也好是女的也好。”

  还有一位太太说的话——我记得那是切尼太太。她是她父亲牧师布什内尔博士的传记的作者。

  “有一次,我跟苏茜谈过以后记下了这样的话:她很了解人生及其意义。即使历尽沧桑,也不见得能比她有更深的了解。她的直觉、思索与分析似乎使她学会了我六十年中所学到的东西。”

  还有一位太太说过一段话。她谈到了苏茜临终前的事(苏茜死于一八九六年——原编者注)

  “在最后的这些日子里,她走起路来仿佛很得意的样子。她那神气真切地表现了她精神焕发和智力的旺盛。”

  现在回到我刚才打了岔的事情上来。正如我已经说过的,苏茜从小便喜欢考察事情,独立思考。这倒并非训练出来的,而是生来的天性如此。遇到事情处理得公正或者不公正的时候,她能非常耐心地回顾一项项细节,最后准能得出正确的、合乎逻辑的结论来。在慕尼黑,当她六岁的时候,老是梦见一只凶猛的熊。每次梦醒,吓得叫起来。她就开始认真地分析这个梦。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呢?目的是什么呢?起源是什么呢?不——应有的教训是什么。经过直率、深入的研究,得出了她的判断,虽然可能有片面性或不公正的方面:因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从来不吃人,而总是被吃的”。

  对于道德方面的问题,苏茜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判断的正确——即使有时她得作出点牺牲。她六岁。她妹妹克拉拉四岁的时候,两人老是争吵。为了制止争吵,试着实行惩罚的办法——可是失败了。然后试着实行奖励的办法。一天不吵便赏糖。由孩子们自己做自己的证人。这一次,是自己吵了,还是这一次没有吵。有一次,苏茜拿了糖,可是踌躇起来,然后把糖交了出来,说自己不该得的。克拉拉保留了她的一份。这样就发生了矛盾。一个证明有过争吵,一个说没有。肯定有争吵的证据充足些,结果证明有过争吵,两人谁也不该拿到糖。仿佛克拉拉没有什么可给自己辩护的——不,有的,是苏茜提出来的,克拉拉便没有事了。苏茜说,“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不是觉得错了,不过在我的心里,我觉得不对。”

  这是对这件事的公道的看法。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是非常尖锐的分析。现在就无法再说克拉拉错了,除非再一次审理她的案件,重新回顾她的证明。这样的程序是否公正是有疑问的,因为她早先的证据已经被接受过了,当时并没有提出过什么疑问。疑点经过检查和讨论——判决对她有利,无罪开释。结果反正一样,因为就在这个时候,糖反正给她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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