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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同事中有个叫普龙克特的。还有勒·姆·达格特。这两个人想决斗,不过暂时还没有决定,还在等机会。在我们当中,只有古德曼是给报纸增加了信誉的人。我们报纸的竞争对手是维吉尼亚的《工会报》。该报编辑一度曾是汤姆·菲奇,被称为威斯康星州雄辩的演说家——他正是威斯康辛人。他在《工会报》的社论中发挥其雄辩的才能。古德曼先生邀请他出去,赏了他一颗子弹。我还记得菲奇接受古德曼的挑战的时候,全体编辑人员是多么快活。我们那一晚很迟才走,对乔·古德曼大事吹捧。他只有二十四岁。他没有二十九岁的人才有的那种智慧。他为自己能决斗而高兴,正如同我为自己不搞决斗而高兴一样。

  他挑选格雷夫斯少校作为决斗的副手(这个名字说的不准,但也差不多,少校的名字我忘了)(格雷夫斯(Graves),这里是姓,这个字的意思是“坟墓”。)。格雷夫斯走过来对乔交代决斗的技巧。他曾在那个“灰眼睛的天之骄子”沃尔克手下当过少校,并在这个了不起的人所指挥的中美洲海盗式战役中经受过考验。这本身就是衡量少校的一根尺子。如果说一个人曾在沃尔克手下当过少校,在战斗中胜利归来,还得到沃尔克的夸奖,那就是说这位少校不光是个勇敢的人,而且是一个绝顶勇敢的人了。沃尔克部下的人全都是这样的。

  我很了解吉利斯一家。做父亲的在沃尔克手下参加了战斗,有一个儿子跟他在一起。他们参加了值得纪念的普拉查战役,虽然敌众我寡,还是胜利归来。沃尔克部下全都是这样的。儿子却在父亲身旁牺牲了。父亲的一只眼睛中了弹。那老头子——他当时已是个老头子——是带眼镜的,子弹和一块碎片打进了头盖骨,子弹没能取出来。还有别的几个儿子——史蒂夫、乔治和吉姆,全是些年轻小伙子——地地道道的小家伙——都想参加沃尔克的远征,因为他们像父亲一样英勇无畏。可是沃尔克不肯收留他们,他说这是一次郑重其事的远征,不是小孩子干的事。

  少校长得很魁伟,显得非常威武,一副军人气派。由于天赋和后天的教养,他总是文质彬彬,很讲礼貌,举止优雅而迷人。他还有一种素质,我只在另一个人——鲍勃·豪兰——的身上见过,那就是眼睛里神秘的素质。他只要朝某个人或某个班看一眼,表示一下警告的意思,那就够了。生着这样眼睛的人用不到带什么武器。他不用说一句话,就能制服一个武装暴徒,把他俘虏过来。我曾亲眼看到鲍勃·豪兰这样干过一次——这人长得清瘦,对人和气、文雅、厚道,一副小骨架,那甜蜜的蓝眼睛,对你一笑,就会征服你的心,而面色一冷,你的心就冰冻起来,总之根据情况而定。

  少校让乔站直,又叫史蒂夫·吉利斯站在十五步开外,然后让乔向右转,朝着史蒂夫,举起他那支海军六放枪——那是非同小可的武器——用枪托顶住腿,把枪拿直。对他说,这才是拿枪的正确姿势,说维吉尼亚市一般流行的姿势是错误的(也就是说,先把枪拿直,枪口朝天,然后慢慢放下来对准你的对手)。听到说“一”,就必须把枪慢慢地举起来,稳稳地对准另一方身体的那个部位。然后停一下,喊“二、三——放——停!”听到“停”,就可以放枪——但不得提前放。听到这个字以后,你停多久放都可以,随你的便。你放的时候,可以往前走,只要你高兴和有时间,你可以连着放。而与此同时,那另一个人,如果指导得法,自己也灵活,便会朝你逼近来,然后开枪——结果总是或多或少出点事情。

  乔的枪举起来的时候,自然是对准了史蒂夫的胸口。可是少校说,“不,这样不明智。宁愿冒你自己有被杀死的危险,可是不能冒杀死别人的危险。经过一场决斗,如果你还能活下来的话,那就应该终其一生不至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睡不安稳。要对准人家的小腿,不是膝盖,不是膝盖上面的部位,那些是危险的部位。对准膝盖以下,叫他残废,他以后的事就留给他自己的妈妈去管吧。”

  正是由于这些确实高明的教导,乔一枪打穿了对方的下肢,把他打倒在地,使他终身瘸了腿。而乔却一无损伤,只是伤了一绺头发。他对此在当时要比如今更加不在乎。因为一年前,我在纽约看见他,他的短头发已经不见了,他光秃秃的,只有一道边,此外只见圆顶高高耸起。

  大约一年以后,我也得到一个机会。不过并非我自己找的。古德曼到旧金山去了,他休假一个星期,由我来代行总编辑职务。我本以为这是容易对付的事,只要每天写一篇社论,就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可是我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错了。第一天,我就找不到什么数据写社论。我想起,当时是一八六四年四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是莎士比亚诞生三百周年纪念日——这不是再好也没有的题目么?我找来了百科全书,仔细查了一下,看莎士比亚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做过哪些事。我把这些都借来,介绍给当地社会,这个社会对莎士比亚的知识,就像对艺术的知识一样,所知不多。关于莎士比亚做过什么,数据不多,还不够写一篇社论的。我便把他所没有做过的事都补充了进去——这些在很多方面比他真正做过的事还更主要,更突出,更叫人爱看。

  不过,到第二天,我又为难了。再也没有别的莎士比亚能凑合的了。不论是过去的历史,还是世界未来的前途,都找不到什么资料写一篇适合于当地社会的社论。这样,就剩下唯一的主题。这主题便是维吉尼亚《工会报》的主人莱尔德先生。他的主编也到旧金山去了,编辑方面由莱尔德负责。我对莱尔德先生表示了一些那个地区报纸编辑们当中流行的礼貌,对他有所触动。第二天,他便尖酸刻薄地回敬了我一下。这样,我们便期待着莱尔德先生提出挑战,因为依照规矩——依照那个地区决斗者加工改进过的决斗礼节——只要你讲到了有关人家所不喜欢的一件事,他如果只是以同样的冲劲在口头上回敬人家一下,那是不够的,依照礼节,应该由他发出挑战书。因此,我们就等着他来挑战——等了整整一天。没有等到。在这一天,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挑战书没有来,伙计们越来越泄气。他们没有兴致了。可是我很高兴。我始终是越来越高兴。他们对此觉得无法理解,可是我能理解。我的脾气就是这样,人们懊丧的时候,我却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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