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马克·吐温 > 三万元遗产 | 上页 下页


  7

  这件事过后不久的一天周日下午,当时他们正乘着梦中的游艇在夏日的海面上扬帆远航,斜倚在后甲板的天篷底下俯懒地享受。俩人默默无语,都在忙着想自己的心事。这些日子以来,这种沉默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最近更加常见。以往的亲密和至诚正在褪色。萨利那次交心种下了恶果;艾莱柯费了好大劲从脑海里驱走那可怕的记忆,可它就是不走。这种记忆的羞耻和苦涩污染了她温馨的幻想生活。如今她看得出来,她的丈夫(每到周日)就变成了一个放荡不羁、人见人烦的家伙。

  可是她呢——难道她自己就无可指责吗?唉,她自己明白不是这么回事。她也有件事瞒着他,这是不忠实的行为,为此,她心事重重。她违反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还把他蒙在鼓里。在强烈的诱惑下,她又做起了生意;她押上了他们全部的财产,一下子买进了这个国家所有的铁路、煤矿和钢铁企业,现在每逢安息日,她就心惊胆战,惟恐一不留神,泄漏片言只字,让他察觉。由于做了这件对不住丈夫的事,她又痛苦,又懊悔,不由得对丈夫怜悯有加。看到他躺在那儿,喝得醉醺醺、浑浑噩噩、从不疑心,她的心中就充满了悔恨。他从不疑心——全心全意、可怜兮兮地信赖她,头上却高悬着一盆可能倾家荡产的祸水,这祸水就是她放的。

  “嗨——艾莱柯?”

  萨利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一下子惊醒了她。摆脱了这件烦心事,她非常高兴,就用往日那种甜蜜的嗓音答道:

  “什么事啊,亲爱的。”

  “你知道吗,艾莱柯,我觉得咱们犯了个错误——这可是你的错。我是说那件婚姻大事。”他坐了起来,肥肥的青蛙肚,慈眉善目,活像一尊铜佛;他的口气郑重起来了。“想想吧——五年多了。你还守着老规矩,一成不变:只要赚一笔,择婿的档次就提高一档。每到我琢磨着要举行婚礼的时候,你的眼光又高了,让我一回回地失望。我觉得你也太难伺候了。总有一天咱们得落个高不成低不就。头一次,咱们把牙医和律师甩了。也罢——甩得有道理。接着咱们甩了银行老板和猪肉批发商的儿子。这也由他去——甩得有道理。再往后,咱们又没看上众议员和州长家的公子——我承认这也没有什么不妥。接下来是参议员和合众国副总统的公子——做得很对,这种芝麻官做不长远。后来你就瞄上贵族了;我记得当时咱们家的油田终于见油了——对。咱们要在四百家大户里面蓖一遍,网罗一些门第显赫、出身不凡的世家贵胄,这些血统纯正的家族历经一百五十年,具备大家风范,一百年前就除去了祖先身上的咸鱼和老羊皮袄的气味,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一天苦工,两手清清爽爽。到时候了!该举行婚礼了吧?当然。可是不成,从欧洲来了两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你马上让煮了半熟的鸭子飞了。艾莱柯,这可太让人扫兴了!从那以后,又是长长的一队2你甩了两个二等男爵,换成两个男爵;甩了这两个男爵,又换成了两个子爵;子爵换成伯爵;伯爵换成侯爵;侯爵再换成公爵。艾莱柯,现在该兑现了吧!——这把牌你已经打到头了。你把四个公爵放在手里挑三拣四。他们的国籍各不相同;个个都美名远扬,血统纯正,谱系清楚;个个都破了产,背了一屁股债。他们要价不低,可咱们能出得起呀。好了,艾莱柯,别再拖了,别再犹豫不决了:把一副牌都摆开,让姑娘们自个儿挑吧!”

  在萨利对艾莱柯的婚姻战略大张挞伐的过程中,她一直面带温柔而沉稳的笑容。她的眼里闪出一丝快意的光芒,那似乎是得胜时流露出的欣慰的惊诧。她用尽可能平静的口气说:

  “萨利,要不,咱们就找个——找个皇族吧?”

  真不得了哇!这可怜的人儿一下子昏了头,跌倒在船侧的龙骨板上,小腿被错架擦破了一层皮。有一阵儿,他两眼直冒金星,后来清醒了、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坐在妻子身边。他那双朦朦胧胧的眼睛,向妻子倾诉着当年的那种赞美和爱意。

  “老天爷!”他热情洋溢地说,“艾莱柯,你真棒——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女人!你真是莫测高深,我服了。我一直以为有资格对你的规划指手划脚。就我!还指手划脚呢!假如我停住嘴想一想,就能明白你的锦囊妙计了。亲爱的心肝,我总是这么毛手毛脚,沉不住气——给我讲讲吧!”

  这位受了奉承、喜气洋洋的女人凑到他的耳边,悄悄说了一个王子的名字。听了这个名字,他屏住呼吸,乐得脸上放光。

  “天哪!”他说,“你抓得真准!他开了一家赌场,还管着一块墓地,一个主教和一座教堂——全都是他自己的产业。全都稳赚百分之五百。他的股无可挑剔,在欧洲都是数得着的金筹股产业。那块墓地——在全世界是优中选优的:除了自杀的,其他鬼谢绝入内;真的,再说,免费埋葬期已经截止,不再优惠了。那个公园地盘不大,不过也够用了:墓地里面有八百英亩,外面有四十二英亩。这是个君主国——这一点至关重要;至于地盘大小倒是无所谓。要光是贪图地盘的话,上撒哈拉大沙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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