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 上页 下页
一八


  “明天或者后天;起码,后天是肯定的。您知道吗?我自己还不大清楚哩,实话告诉您吧,在那儿,我还没做任何安排。我想,说不定娜塔莎今天不会来。再说,我父亲今天一定要带我去见我的未婚妻(您知道吗,有人正在给我说媒;娜塔莎告诉过您吗?不过我不愿意)。因此我对一切还没把握。但是不管怎么说吧,后天我们肯定结婚。起码,我这么觉得,因为不这样不行。明天,我们就动身离开这里走普斯科夫大道。那儿不远有一座村庄,村里,我有个老同学,贵族学校的,是个非常好的人;也许,我还可以介绍您跟他认识认识。在那儿的村子里有位神父,不过我问……不过话又说回来,说真的,这一切都是小事,只要把主要的事办要就行了。比如说,可以从附近的什么村子里请一位神父来;您说呢?要知道,那儿附近肯定有村庄!只可惜我至今还没来得及给那里写过一行字;应当先打个招呼的。我那朋友现在不在家也说不定……但是--这都无关紧要!只要打定了主意,到时候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对不对?暂时嘛,让她先待我那儿,待到明天或者后天。我租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套间,等我们回来后就住那儿。我再不到我父亲那儿去住了,对不?您可以到我们这儿来作客;我安排布置得可漂亮啦。我的那些同学②也会常常来看我们;我要举行晚会……”

  我困惑而又悲哀地望着他。娜塔莎以目示意,恳求我不要对他求全责备,要宽大为怀。她听着他说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悲哀的微笑,与此同时,又似乎在欣赏他,有如欣赏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听着他那虽然不懂事,但却十分可爱的絮叨似的。我不以为然地看了看她。我感到难过,受不了。

  “那么令尊呢?”我问,“您有把握他会原谅您吗?”

  “肯定;此外他还有什么办法?换句话说,一上来,他肯定会诅咒我;甚至十拿九稳。他就是这么个人;对我严厉极了。说不定还会去找什么人,告我的状,一句话,他肯定要摆一摆他做父亲的威风……但是您知道这一切都是做做样子的。他爱我爱得要命;发一通脾气,也就原谅我了。于是大家言归于好,我们大家又会很幸福了。她父亲也一样。”

  “如果他不原谅呢?您想过这点吗?”

  “一定会原谅的,不过不会很快也说不定。那有什么?我要证明给他看,我也是有性格的,他老骂我,说我没有性格,说我不动脑子。现在就让他看看我有没有脑子吧。一个人成家立业,可不是开玩笑的;那时候,我就不再是孩子了……换句话说,我要成为一个跟大家一样的人……成家立业就要有个成家立业的样子。我要工作,我要自食其力。娜塔莎从一八四八年起,改为高等学校,专门培养贵族青年,毕业后出任文职。说,这比我们大家靠别人来养活要好得多。您不知道她对我说过多少金玉良言啊!要是我,我是永远想不出这些道理来的--我从小娇生惯养,受的教育不同。当然,我也知道我不爱动脑子,几乎什么也不会;但是,您知道吗,前天我忽发奇想,虽然现在说,还不是时候,但是我还是想跟您说说,因为也可以让娜塔莎顺便听听,您也可以帮我们出出主意。是这么回事:我想跟您一样,写小说,卖给杂志社。您可以帮帮我的忙,给杂志社推荐一下,行不行?我就指望您了,昨天我想了一夜,构思了一部小说,就这样,作为试笔,您知道吗:说不定会搞出一部非常好的东西来的。题材我是从斯克里布①的喜剧里选出来的……不过以后我再跟您详谈吧,主要是写小说,人家给钱……人家不就给了您钱了吗!”

  ①基督徒结婚,必须在教堂里由神父主持婚礼,方才有效,合法。

  ②指贵族学校的同学。该校指亚历山大(皇村)中学(创建于一八-一年)

  我哑然失笑。

  “你笑我,”他说,我笑,他也跟着笑。“不,您听我说嘛,”他以一种匪夷所思、憨态可掬的神态补充道,“您别看我表面是这样;真的,我的观察力可敏锐啦,敏锐极了;将来您自己会看到的。为什么不试试呢?能搞出点什么名堂来也说不定……话又说回来,你可能说得也对;我对现实生活一无所知;娜塔莎也跟我这么说;其实,这话大家也都跟我说过;我哪当得了什么作家呢?您笑吧,笑吧,帮助我改正吧;要知道,您这样做是为了她呀,而您是爱她的。我实话告诉您吧:我配不上她;我感觉到这个;对此,我心里很难过,我也搞不清地为什么这样爱我?看来,为了她,我得把整个生命献出来才成!真的,在这以前我什么也不怕,现在倒怕起来了:我们打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主啊!难道当一个人完全献身于自己的天职的时候,老天爷就存心眼他作对,硬让他一无能力二不能当机立断地去履行自己的天职吗?您是我们的朋友,请您帮帮我们的忙吧!我们现在就只剩下您一个朋友了。而我一个人又懂得什么呢!对不起,我对您抱着这么大的希望;我认为您是一个非常高尚的人,比我强多了。但是我会改过自新的,您放心,我一定要配得上你们二位。”

  他说罢又握了握我的手,他那双秀美的眼睛里闪出了善良而又美好的感情。他那么信赖地向我伸出了手,那么相信我是他的朋友!

  “她会帮助我改过自新的,”他继续道,“话又说回来,您也别太往坏处想了,也别太为我们难过了。我毕竟还是有希望的,而且希望很大,至于物质方面,我们完全有保证。比方说吧,即使写小说的事办不成(说实话,不久前,我还认为写小说是犯傻,现在我把这事说出来也无非要听听您的意见)--即使写小说的事办不成,我起码总可以去教教音乐吧。您不知道我懂音乐吗?即使靠这个来生活,我也并不认为丢人视眼。在这方面我的思想是完全新的。是的,此外,我还有许多资重的小摆设和首饰;要这些东西干吗?我可以把它们卖了,要知道,我们靠变卖这些东西就可以生活多长时间啊!最后,万不得已,我说不定还真会去找个事情做做。父亲知道了只会高兴;他老催我出去做事,可是我老是推托身体不好。(话又说回来,爸爸已经替我捐了个官。)他一旦看到,结婚给我带来了好处--准高兴,也就原谅我了……”

  ①斯克里布(一六九--一八六一),法国剧作家,是许多闹剧和喜剧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他的作品是法国资产阶级理想和审美观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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