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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海丝特除掉那耻辱的标志之后,深深长叹一声,她的精神就此解脱了耻辱和苦闷的重荷,轻松得简直飘然欲仙了!她如今感到了自由,才明白那重荷的份量!随着另一次冲动,她摘下了那顶束发的正正经经的帽子;满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立刻飘洒在肩头,厚实之中显出光影婆婆,为她的容貌乎添了柔和之美。她的嘴角和眼波中散发出温柔的嫣然笑意,似是涌自她女性的心头。长期以来十分苍白的面颊也泛起红潮。她的女性,她的青春,和她各方面的美,都从所谓的无可挽回的过去中恢复了,伴随而来的是她少女时期的希望和一种前所不知的幸福,都在此时此刻的魔圈中荟萃一堂。而且,那种天昏地暗似乎是这两个人心中流泄出来的,此时也随着他们忧伤的消逝而消散了。突然之间,天空似乎一下子绽出微笑,立时阳光四射,将灿烂的光芒洒向膝腕的树林,使每一片绿叶都兴高采烈,把所有枯黄的落时染成金黄,连肃穆的树木的灰色树干也闪出亮光。原先造成阴影的东西,如今也成了发光体。小溪的河道也愉快地粼粼闪光,溯源而上可以直抵树林的那神秘心脏。此时也已成为一种欢乐的神秘。

  这就是大自然——从未被人类法律管制过的、也从未被更高的真理照射过的蛮荒的、异端的、森林中的大自然——对这两个人精神的祝福所表示的同情!无论是新诞生的、抑或是从昏死般沉睡中醒来的爱情,总要产生一种阳光,将内心充满,并洋溢而出,喷薄到外界。此时即使林中仍然幽暗如故,在海丝特的眼中,在阿瑟。丁梅斯代尔的眼中,也仍然会是光芒四射的!

  海丝特望着他,心头又是一阵喜悦的震颤。

  “你应该认识一下珠儿!”她说。“我们的小珠儿!你已经见过她了,——是啊,我知道的!——但现在你要用另一副目光来见她。她是一个怪孩子!我简直不理解她!但你会象我一样亲亲热热地爱她,还要给我出出主意怎么对付她。”

  “你看孩子会高兴认识我吗?”牧师有点不安地问。“我躲着小孩子已有好长时间了,因为他们常常对我表示不信任——一种回避和我亲近的态度。我甚至一直害怕小珠儿!”

  “唉,那可太让人难过了!”做母亲的回答说。“但是她会亲亲热热地爱你的,你也会一样爱她的。她就在不远的地方。我来叫叫她!珠儿!珠儿!”

  “我看见孩子了,”牧师说。“她就在那边,站在一道阳光下,离这儿还有一段路,在小溪的对岸。你是说这孩子会爱我?”

  海丝特莞尔一笑,又叫了一声珠儿,这时可以看见她了,就在一段距离之外,正如牧师所说,她站在透过树弯照到她身上的一道阳光之中,象是个被了一层灿烂衣装的幻影。那阳光来回抖动,使得她的身影忽明忽暗——一会儿象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会儿又象是孩子的精灵——随着阳光去面复返。她听到了她母亲的呼唤,慢慢穿过树林走了过来。

  她母亲坐在那儿和牧师谈话的当儿,珠儿并不觉得时间过得无聊。那座阴森森的大树林——对那些把世间的罪孽和烦恼都装进胸扉的人们来说,虽然显得那么严厉,但却成了那孤独的幼儿的玩伴,而且懂得怎么陪着她玩。大森林尽管阴沉忧郁,却露出最亲切的心情来欢迎她。向她提供了红树浆果,那是去年秋天长出,今年春天才成熟的,此时红得象珠珠血滴,树在枯叶上。珠儿采集了这些浆果,很喜欢那种野果的滋味。那些野生的小动物,都不肯从她的小径上走开。一只身后随着十只雏鸟的雌鹧鸪,确曾冲上前来威吓她,但很快就后悔那么凶,还咯咯叫着她的孩子不必害怕。一只独栖在低校上的野鸽,在珠儿来到树下时没有飞开,只是发出一声既象问候又象惊讶的叫声。一只松鼠从它作巢的高树的密时中叽叽咕咕,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因为松鼠本是爱发怒又逗人爱的小家伙,它的脾气实在让人捉摸不定——它边向那孩子叽叽咕咕,还扔下一颖坚果在她的头上。那是一颗去年结下的坚果,已经被它的利齿咬啮过了。一只狐狸被她踏在落时上的轻轻的脚步声所惊醒,探头探脑地望着珠儿,似乎拿不定主意,是悄悄溜走,还是呆在原地继续它的瞌睡。据说——故事叙述到这里确实有些荒唐了——,还有一只狼走上前来,嗅了嗅珠儿的衣服,还把它那野兽的头仰起来让她拍拍。不过,实情大概是:那森林母亲及其养育的这些野兽,全都在这人类的孩子身上辨出了一种亲切的野味。

  而她在这林中,也要比在居民区两边铺了草的街道上,或是她母亲的茅屋中,显得温和些。花朵象是明白这一点;在她经过时,就会有那么一两朵悄声低语:“用我来打扮打扮你自己吧,你这漂亮的孩子,用我来打扮打扮你自己吧!”——而为了让它们高兴,珠儿也就摘了几朵紫罗兰、银莲花和耧斗菜,以及一些从老树上垂到她眼前的翠绿的嫩枝。她用这些花枝编成花环,戴往头发上,缠在腰肢间,于是便成了一个小仙子,或是林中小仙女,或是同古老的树林最为亲密无间的什么精灵。珠儿把自己这样打扮好了,便听到她母亲的呼唤,慢慢地往回走去。

  她走得很慢,因为她看到了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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