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海明威 > 乞力马扎罗的雪 | 上页 下页


  “我爱打枪。我已经爱上非洲了。说真的,要是你平安无事,这可是我玩得最痛快的一次了。你不知道跟你一起射猎是多么有趣。我已经爱上这个地方了。”

  “我也爱这个地方。”

  “亲爱的,你不知道看到你觉得好多了,那有多么了不起。

  刚才你难受得那样,我简直受不了。你再不要那样跟我说话了,好吗?你答应我吗?”

  “不会了,”他说。“我记不起我说了些什么了。”

  “你不一定要把我给毁掉,是吗?我不过是个中年妇女,可是我爱你,你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干。我已经给毁了两三次啦。你不会再把我给毁掉吧,是吗?”

  “我倒是想在床上再把你毁几次,”他说。

  “是啊。那可是愉快的毁灭。咱们就是给安排了这样毁灭的。明天飞机就会来啦。”

  “你怎么知道明天会来?”

  “我有把握。飞机一定要来的。仆人已经把木柴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生浓烟的野草。今天我又下去看了一下。那儿足够让飞机着陆,咱们在空地两头准备好两堆浓烟。”

  “你凭什么认为飞机明天会来呢?”

  “我有把握它准定会来。现在它已经耽误了。这样,到了城里,他们就会把你的腿治好,然后咱们就可以搞点儿毁灭,而不是那种讨厌的谈话。”

  “咱们喝点酒好吗?太阳落山啦。”

  “你想喝吗?”

  “我想喝一杯。”

  “咱们就一起喝一杯吧。莫洛,去拿两杯威士忌苏打来!”

  她唤道。

  “你最好穿上防蚊靴,”他告诉她。

  “等我洗过澡再穿……”

  他们喝着酒的时候,天渐渐暗下来,在这暮色苍茫没法瞄准打枪的时刻,一只鬣狗穿过那片空地往山那边跑去了。

  “那个杂种每天晚上都跑过那儿,”男人说。“两个星期以来,每晚都是这样。”

  “每天晚上发出那种声音来的就是它。尽管这是一种讨厌的野兽,可我不在乎。”

  他们一起喝着酒,没有痛的感觉,只是因为一直躺着不能翻身而感到不适,两个仆人生起了一堆篝火,光影在帐篷上跳跃,他感到自己对这种愉快的投降生活所怀有的那种默认的心情,现在又油然而生了。她确实对他非常好。今天下午他对她太狠心了,也太不公平了。她是个好女人,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可是就在这当儿,他忽然想起他快要死了。

  这个念头象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不是流水或者疾风那样的冲击;而是一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冲击,令人奇怪的是,那只鬣狗却沿着这股无影无踪的臭气的边缘轻轻地溜过来了。

  “干什么,哈里?”她问他。

  “没有什么,”他说。“你最好挪到那一边去坐。坐到上风那一边去。”

  “莫洛给你换药了没有?”

  “换过了。我刚敷上硼酸膏。”

  “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颤抖。”

  “我要进去洗澡了,”她说。“我马上就会出来的。我跟你一起吃晚饭,然后把帆布床抬进去。”

  这样,他自言自语地说,咱们结束吵嘴,是做对啦。他跟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大吵大闹过,而他跟他爱上的那些女人却吵得很厉害,最后由于吵嘴的腐蚀作用,总是毁了他们共同怀有的感情:他爱得太深,要求得也太多,这样就把一切全都耗尽了。

  他想起那次他孤零零地在君士坦丁堡⑾的情景,从巴黎出走之前,他吵了一场。那一阵他夜夜宿娼,而事后他仍然无法排遣寂寞,相反更加感到难忍的寂寞,于是他给她,他那第一个情妇,那个离开了他的女人写了一封信,告诉她,他是怎样始终割不断对她的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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