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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这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虽然无依无靠,但他还是把鹦鹉螺号开进了一个海底的石洞,过去他常常把这样的石洞当作停泊船只的海港。

  这些港口,有一个就在林肯岛的海底下,那时候它已成为鹦鹉螺号的藏身的处所。

  船长在林肯岛已经居住了六年。他不再航海,只是静等着度完自己残余的岁月。这时候他应该回到过去的同胞那去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无意之中看见南军的俘虏乘坐的气球从天空降落下来。他穿着潜水衣在离岸几锚链的海底行走,恰好赶上工程师掉下海来。船长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救起了赛勒斯·史密斯。

  他首先想到的是远远避开这五个遇难的人。但是,火山的作用使一部分玄武岩升出水面,堵塞住他藏身的海港,他再也出不了地窟了。虽然轻便的小船不怕水浅,还能穿出洞口,但是鹦鹉螺号却不行,因为它吃水很深。

  于是尼摩船长只好留下来。他注意这些赤手空拳、一无所有的荒岛上的落难人,但是他又不打算暴露自己。后来他逐渐发现这些人诚实、勇敢而且团结友爱,他关心他们的奋斗。他情不由己地去了解他们生活中的疾苦。他穿着潜水衣,可以毫不困难地到“花岗岩宫”内部的井底,沿着凸出的岩石爬到井口去。就这样,他听到居民们回忆过去的往事,谈论目前和将来的情况。他从他们那里知道,为了废除奴隶制,美国国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内战。是的,这些人在岛上的光明磊落的行为是可以改变尼摩船长对人的看法的。

  尼摩船长救活了赛勒斯·史密斯;他还把托普从湖里救出来,又把它领到“石窟”那儿去;把箱子装满许多对居民们有用的东西放在遗物角,把平底船送回慈悲河;在猩猩进攻“花岗岩宫”的时候,把绳梯从上面扔下来,把纸条装在瓶子里,使他们知道艾尔通在达抱岛上,把水雷放在海峡底下,引起双桅船的爆炸;给居民们送硫酸奎宁,把赫伯特从垂死的情况下挽救过来;最后他还用电弹打死了罪犯,他掌握这种电弹秘密,这种电弹是他用来猎捕海底动物的。这样,许许多多看起来显得神妙莫测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这一切都说明船长的慷慨和才能。

  然而,这位伟大的愤世嫉俗的人热衷于一切善举。他还要把一些有益的意见告诉他的受惠人;另一方面,他心脏跳得厉害,觉得他死期逼近了。于是,就像我们所知道的那样,他用一根从畜栏通到鹦鹉螺号的电线,把“花岗岩宫”的居民们邀请到这里来。要是他早知道赛勒斯·史密斯熟悉他的历史,会用尼摩船长的名字称呼他,他也许就不会请他们来了。

  船长讲完了他的一生。接着赛勒斯·史密斯开口了。他追溯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这些事情,对于小队说来都有极大的好处。他代表伙伴们和他自己向这位慷慨的义士致谢。

  但是尼摩船长却不关心这个。他的脑子里似乎盘算着一件事。他没有握工程师伸过来的手,只是说:“现在,先生,您知道我的历史了,你判断一下吧!”

  船长显然是暗指一件重要的事情才这样说的,这件事情是落在他船上的那三个陌生人亲眼看到的;法国教授当然已经把它写在自己的作品里,而且所起的影响一定是很大的。这件事情就是:在教授和他的两个伙伴逃脱以前不久,鹦鹉螺号在北大西洋受到一艘巡洋舰的追逐,最后它像一只撞墙车似的毫不留情地把巡洋舰撞沉了。

  赛勒斯·史密斯懂得船长的暗示,他没有回答。

  “那是一艘英国人的巡洋舰,先生,”尼摩船长大声说,一剎那,他又变成达卡王子了,“是英国人的巡洋舰!您要知道,是它来攻击我的!我被挤在一个又狭又浅的海湾里……我必须闯过去,于是……我就闯过去了!”

  后来,他很镇静地说:“我是主张正义和公理的,无论在哪里,我都尽力做我能做的好事,同时也干我应当干的‘坏事’。要知道,正义并不等于宽恕!”

  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船长又问了一遍:“你们对我怎样看法,先生们?”

  赛勒斯·史密斯向船长伸出了手,严肃地答道:“先生,您的错误是在于您认为过去的事还能重来,你抗拒了必然的趋势。这样的错误有人赞美,也有人责难;只有上帝能判断是非,而从人情上说,是应该得到原谅的。一个人错以为自己想做的是对的,这种人,人们可以攻击他,但是人们还是尊敬他。您的错误并不能使您失掉别人的钦佩,您的名字丝毫也不用害怕历史的判断。历史喜爱英勇豪迈的事迹,同时也谴责这种事迹所造成的后果。”

  尼摩船长的胸膛激动地起伏着,他把手举起来指着天空,喃喃地说:“我错了还是对了呢?”

  赛勒斯·史密斯回答说:“一切伟大的事业从上帝那里来,最后还要回到上帝那里去。尼摩船长,您救了我们这些老实人,我们将要永远怀念您。”

  赫伯特已经走近船长。他跪下来,吻了船长的手。

  垂死人的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我的孩子,”他说,“上帝保佑你!”

  §3-17

  天亮了,但是曙光照不到洞窟的深处。这时候正在涨潮,海水淹没了洞窟的入口。从鹦鹉螺号的天窗里射出去的人造光还是和原来一样照向远处,光亮夺目,浮船周围的海水泛起一片银波。

  这时候尼摩船长精疲力竭地倒在长沙发上。打算把他搬到“花岗岩宫”里去住是不行的,因为他已经表示过,要和那些无价之宝守在一起,在鹦鹉螺号里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尼摩船长虚脱了很长时间,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赛勒斯·史密斯和吉丁·史佩莱小心地观察了这个垂死的人的情况。他的体力显著地衰退着。过去一度强壮有力的身躯,现在成了一个即将出窍的灵魂寄托的躯壳了。他的全部的生命都集中在心脏和头脑里。

  工程师和通讯记者悄悄地商量了一下。还能帮助这个垂死的人吗?即使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能不能使他多活几天呢?他说过自己是已经没法救活的人了,他毫不害怕地静等着死亡。

  “我们没有办法了。”吉丁·史佩莱说。

  “可是他死的原因是什么呢?”潘克洛夫问道。

  “一句话,生命衰退了。”通讯记者回答说。

  “不过,”水手说,“要是我们把他抬到外面阳光底下去,吸些新鲜空气,他也许会好过来的。”

  “不,潘克洛夫,”工程师回答说,“这种尝试是没有用的。再说,尼摩船长绝不会答应离开他的船。他在鹦鹉螺号上已经住了三十年了,他死也要死在这里。”

  尼摩船长一定听见赛勒斯·史密斯的话了。他稍稍抬起身子。他的声音更加微弱,但却始终是那么清楚。

  “你说得对,先生,”他说,“我要死在这里……这是我的愿望。我对你有一个请求。”

  赛勒斯·史密斯和他的伙伴都到长沙发旁边来了。这时他们把坐垫给他放好,让垂死的人躺得更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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