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大仲马 > 玛戈王后 | 上页 下页
三五


  “啊!陛下,”亨利喊道,“您要杀我,我,您的兄弟?”

  亨利具有绝顶的聪明机智,这是他肌体内的最强大的能力之一,他刚才就发挥了他的聪明机智,回避了正面回答查理九世向他提出的问题,因为可以肯定,如果回答是否定的,他就难免一死。

  狂怒发展到了极点总是会立刻开始产生反应,因此,查理九世没有再提起他刚才向纳瓦拉国王提的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只听见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接着,转身朝向敞开的窗予,瞄准一个正在对面河堤上奔跑的人。

  “可是我非得杀个什么人才行!”查理九世喊道,脸色象死人般铁青,两眼充血。

  他一枪打倒那个正在跑的人。

  亨利发出了一声呻吟。

  查理九世在狂热的心情驱使下,不停地装子弹,不停地射击,每一次打中了就高兴得大喊大叫。

  “我完了。”亨利对自己说,“等到他再也找不着人可以杀的时候,就会杀我了。”

  “哎!”从两个国王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好了吗?”

  这是卡特琳·德·美第奇。她刚在最后一次枪响的时候走进来,没有被两位国王听见。

  “没有,天杀的!”查理一边喊着一边把火枪扔在房间里……“没有,死脑子……他不愿意!……”

  卡特琳没有回答。她慢慢把耳光转向亨利所在的那一部分房间,他靠着挂毯,象挂毯上的那些人像一样一动不动。卡特琳接着又回过头去望望查理,那眼光的意思是:那么,他怎么还活着?

  “他话着……他活着……”查理九世低声说,他完全懂得她的眼光是什么意思,正象我们看到的,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回答。“他活着,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卡特琳露出了笑容。

  亨利看到她的笑容,他认识到他需要认真对付的对象首先是卡特琳。

  “夫人,”他对她说,“一切都起因于您,我看得很清楚,与我的内兄查理无关,是您的主意把我引进陷阱,是您想到把您的女儿作为诱饵,把我们所有的人一网打尽;是您使我跟我的妻子分开,免得她亲跟看见我给杀死而感到乏味……”

  “对,不过再也不会这样了!”另外一个充满激情、气喘吁吁的声音说。亨利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这声音使查理九世惊奇得浑身直哆嗦,也使卡特琳气得浑身直发抖。

  “玛格丽特!”亨利说。

  “玛戈!”查理九世说。

  “我的女儿!”卡特琳低声说。

  “先生,”玛格丽特对亨利说,“您最后几句话指责我,您指责得又对又不对。说对,是因为我事实上的确是一件毁掉你们所有人的工具;说不对,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您走上了毁灭的道路。我自己呢,先生,正如您所看见的,我活着是出于偶然,也许是出于我母亲的疏忽。不过,我一旦知道您处于危险之中,我就想起了我的职责,一个妻子的职责就是分担丈夫的命运。如果放逐您,先生,我跟着;如果把您投进监狱,我也进去;如果杀您,我也不会活着。”

  她把一只手伸向她的丈夫,他即使不是出于爱情,至少也是出于一股感激的心情,抓住了她的手。

  “啊!我可怜的玛戈,”查理九世说,“您最好劝他改宗天主教!”

  “陛下,”玛格丽特回答,她那种不可侵犯的庄严态度对她说来是那么自然,“陛下,请相信我,为了您本人,请别要求您家族中的一个王爷做一件怯懦可耻的事。”

  卡特琳意味深长地瞅了查理一眼。

  “我的哥哥,”玛格丽特大声说,她跟查理九世一样懂得卡特琳这个可怕的表情,“我的哥哥,请您想想,是您让他做我的丈夫的。”

  查理九世夹在卡特琳威逼的眼光和玛格丽特乞求的眼光中间,如同夹在两个完全相反的道德原则中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奥罗玛斯①胜利了。

  “事实上,夫人,”他俯向卡特琳的耳边说,“玛戈说得对,亨利奥是我的妹夫。”

  “不错,”卡特琳也贴近她儿子的耳朵说,“不错………但是,如果他不是呢?”
  ================
  ①奥罗玛斯:希腊人对波斯主神奥尔穆兹德即善神的另一种称呼。
  ================
  十一  圣婴公墓的山楂树

  玛格丽特回到自己的屋里,猜来猜去还是猜不到卡特琳·德·美第奇悄声对查理九世国王说了句什么话,而正是这句话一下子结束了当时正在进行的有关生死的争论。

  上午一部分时间她用来照料拉莫尔,其余的时间就用来琢磨这个她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语。

  纳瓦拉国王一直被囚禁在卢佛宫里。胡格诺教徒受到从来未曾有过的追逐。紧接着这个吓人的黑夜而来的是更加可怕的大屠杀的白昼。敲的不再是警钟,而是感恩钟了。这种在屠杀和大火中回荡的欢快的钟声,在阳光下听起来,也许比头天夜里的丧钟声在黑暗中听起来还要凄惨。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有一株山楂树,春天已经开过花,象往常一样在六月里早已经脱尽了它的芬芳的盛装,谁知一夜之间突然又开花了。天主教徒认为这件事是个奇迹,由于这个奇迹深得人心,他们把天主看成是他们的同谋,排成队伍,以十字架和旗帜开遭,前往圣婴公基。开花的那株山楂树就在那里。上天对正进行的屠杀表示的这种赞许,加倍助长了凶手们的气焰,城里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座广场依然呈现出一片惨不忍睹的凄凉景象,卢佛宫也已经变成了所有在信号发出时被关在里面的新教徒的坟墓。活着的仅仅只剩下了纳瓦拉国王、孔代亲王和拉莫尔。

  拉莫尔的伤口,正如玛格丽特夜里说的那样,很危险,但还不是致命的。她对拉莫尔不再担心以后,只剩下一件事挂在她心头,那就是营救生命仍在受着威胁的她的丈夫。当然,支配这个妻子的头一种感情是对这样一个男人的真实的怜悯心,这个男人她不久以前曾经对他起过誓,正如贝亚恩人自已说的那样,即使不是起誓保证爱情,至少也是保证结盟。不过,随着这种感情,还有另外一种没有这么纯洁的感情也钻入了王后的心胸。

  玛格丽特是有野心的。玛格丽特从她和亨利·德·波旁的婚姻中看到一个王位几乎可以说是十拿九稳地到手了。纳瓦拉受到两面夹攻,一面是法兰西的历代国王;另一面是西班牙的历代国王。他们一小片一小片地终于夺走了它的一半国土,但是如果亨利·德·波旁把他曾经在他难得有的拨剑相斗的机会中表现出来的英勇气概付诸行动的话,纳瓦拉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王国,法国的胡格诺教徒是它的臣民。玛格丽特绝顶聪明,才智过人,她已经预见到这一切,盘算过这一切。因此,失掉了亨利,这不仅是失掉一个丈夫,而且是失掉一个王位。

  她内心深处正在这么考虑的时候,听见有人敲秘密过道的那扇门;她哆嗦了一下,因为从这扇门来的只有三个人:国王、太后和德·阿朗松公爵。她微微推开小间的门,做了个手势叫吉洛娜和拉莫尔别出声,然后去给来客开门。

  选个来客是德·阿朗松公爵。

  年轻人自从头天晚上起一直没有露面。玛格丽特转过一个念头,想求他给纳瓦拉国王说情,但是很快地另外一个可怕的念头又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桩婚事弗朗索瓦是不赞成的。他对亨利怀恨在心;仅仅是因为他相信亨利夫妻之间仍旧跟陌路人一样,毫无感情可言,他这才对这个贝亚恩人保持着中立态度。玛格丽特对她丈夫的任何一点关心的表示,其后果都可能是促使威胁着他的那三把匕首中的一把更加接近他的胸膛,而不是离得更远。

  因此玛格丽特看见这位年轻的王爷比看见查理九世国王或者太后本人,还哆嗦得厉害。不过,谁看见他,都不会说巴黎城里和卢佛官内发生了非常事件;他的穿戴还是惯常那么雅致漂亮。他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散发出查理九世讨厌的,但是德·安茹公爵和他却经常使用的这种香水的气味。尽管他的脸比平日苍白,尽管他的那双眼女人一样好看、一样保养得很好的手的指尖稍微有点哆嗦,只要是跟玛格丽特那双眼睛一样受过锻炼的跟睛,就能发现他内心里掩藏着一种高兴的感情。

  他这次进来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他走到他的姐姐跟前去吻她,不过玛格丽特没有象对查理国王或者德·安茹公爵那样把脸颊伸给他,而是鞠了一个躬,把前额伸给他。

  德·阿朗松公爵叹了口气,把灰白色的嘴唇贴在玛格丽特伸给他的前额上。

  接着他坐下来把夜里发生的那些血淋淋的新闻讲给他的姐姐听。海军元帅死得很慢,很可怕。泰利尼死得很快,他给一颗子弹打穿,当时就咽了气。他停下来,翻来复去地、津津有味地讲着夜里的那些屠杀的详情细节,流露出他和他的两个哥哥所特有的嗜血的爱好。玛格丽特随他说。

  最后,他说完了,闭上了嘴。

  “您来找我不光是为了向我说这些事,对不对,我的弟弟?”玛格丽特问道。

  德·阿朗松公爵微微一笑。

  “您还有话要对我说吧?”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