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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尤金也知道她说的是实情。他在艺术方面的成就始终没有被人家忘掉。他的艺术名声每天都在高涨。以前他只卖二百块钱和四百块钱的画,现在竟然涨到三、四千块钱,并且还在继续上涨。有时候,还有画商来找他,问他是否不预备再画了。在社交场合,上流人士经常向他说:“你现在干吗不画啦?”“你真不该脱离艺术界的!”“你画的那些画,我永远忘不掉。”

  “亲爱的太太,”有一次,尤金严肃地说,“我画画就不能象我主办杂志这样生活。艺术是非常可爱的。知道我是个大画家,我就很满意啦。我以前靠画画挣不了多少钱,后来我才知道怎样生活。这是很不幸的,可是这倒是确实的。如果我有办法过得象目前一半这样舒服,用不着冒风险,夹着一张画到处兜揽主顾,那我就太乐意再回到艺术工作上去啦。毛病就在世界上的人老爱看别人为文学或艺术牺牲。对不起,我可不画啦。就是这样!”

  “真可惜!真可惜!”那个旁观者说,但是尤金倒并不太难受。戴尔太太也同样对他讲过,因为她也听到和看见过他的油画。

  “有一天,我也许会再画的。有一天,”他大模大样地说;

  “等着瞧吧。”

  现在,这个土地计划倒仿佛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尤金如果加入这个计划,慢慢也可能在里面担任一个职位。无论如何,想一想从二十五万块钱逐渐增涨上去的收入!想想那种自由、独立!到那时候,他真可以画画,旅行,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尤金乘汽车到最接近那片未来的避暑胜地的地点去了两次,细心研究了一下那儿的岛屿和沙滩,然后制订了一个计划,包括大大小小的旅馆四所,一所有跳舞厅和饭厅的娱乐场,一所摹仿蒙得加罗式的赌场,一所露天剧场,一所音乐厅,三座美观的码头,几所汽艇和游船俱乐部用的房屋,以及一处公园,四周满是街道,从那儿向外直通出去。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街,围绕着公园,横贯那些街道。那四所旅馆分布在一片大广场上,还有一条高级的海滨大道,初步计划有三英里长,一座美观的火车站,以及可以建造五千座消夏别墅的地皮,每块价格从五千到一万五千块钱不等。还有些岛屿用作住宅区,俱乐部和公园。有一所旅馆就设在一处小港湾旁边,在港湾上面计划建造一座阳台,用作餐厅——从那儿有扶梯直通水面,这样,游客就能够踏上小船或小汽艇,很快地给送到岛上的音乐厅去。一切金钱买得到的东西,那儿将来都会有的;一切设备都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布置的,可是却要做得尽善尽美,这样,每走一步就可以使下一步更稳妥些。

  尤金等到有十个人——连他自己在内——答应投资五万块钱之后,才决定加入这个宏大的计划。在这十个人里,有长岛铁路公司董事长威尔特西先生、肯杨·温菲尔德先生和密尔顿·威利布兰德,后者是一个很富有的上流社会人士,尤金就是在他家里初次碰到温菲尔德的。海岛公司于是正式成立起来;他们商定了一些日期,分发一万元票面的股票,把现金收进来存好,不过这也得看每一阶段的工作是否能在规定的日期内完成。从温菲尔德初次来找尤金商量之后,又过了两年,尤金已经有了一叠海岛地产建设公司的金黄色证券,而公司也正在建造当时大肆宣传着的蓝海海滨娱乐场了。据有关人士说,这所娱乐场将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消夏胜地。他的证券按票面计算,价值二十五万块钱,而将来它们是可能会值那么多的。尤金跟安琪拉望着它们,想到肯杨·温菲尔德先生和他的朋友们的远大目光。他们俩深信,有一天,并且是不远的一天,这些股票一定能到达票面价值的,而且还会远远超过票面价值。

  第四章

  就在尤金跟温菲尔德联络,打算搞好他跟这个新成立的海岛建设公司的关系时,他对苏珊·戴尔所留下的印象也越来越感到有兴趣了。六星期后,他们才又会面。戴尔太太为苏珊开了一个跳舞会,尤金跟安琪拉都应邀前去参加,这样他们又会面了。戴尔太太很佩服安琪拉的美德,认为她是一个贤良的妻子。虽然她们的性情和社会地位不很相同,她却认为那并不足以使她们之间有什么区别(至少在她这方面是这样)。安琪拉是个很好的女人,自有她出色的地方,尽管她压根儿不是一个交际人物。戴尔太太对尤金更有好感,第一,因为他们俩性情很相近;第二,因为他是一个成功、出色的人物。她喜欢看他对人生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好象他的天才自然会把所有的门路给他打开似的。他显然只知道一味的自高自大,在任何方面都看不出一点儿自卑感。她从许多人那儿听说,他在出版界的声望正一日千里,对好多事情都感兴趣,最近还计划创办一个豪华的避暑胜地。温菲尔德也是她的好朋友。他从来没有要卖给她什么地产,不过,他有一次向她讲过,也许将来他可以买下她在斯塔腾岛上的产业,分建成市区。这件或许会实现的事使她对他特别客气。

  举行舞会的那天晚上,尤金和安琪拉坐了他们的汽车到戴尔卢去。尤金一向喜欢这一地区,因为这一带给他一种高旷的感觉,这是纽约其他地方所不容易找到的。那时还是晚冬的气候,夜里很冷,不过很清朗。那所四面都是玻璃走廊的大房子里灯火通明。客人可真不少,有些男女尤金过去在别地方已经见过,有不少青年人他不认识。他得把安琪拉介绍给好多人。同时,象他常常感到的那样,他又异常地感觉到自己的婚姻不大相配。其实安琪拉很好,可是在他看来,她不象那些别的女人,没有她们那种气派。她们有不少人有雕像般的优雅与完美无缺的神情,更甭提她们的艳丽的姿色和谈吐的大方了。相形之下,这使尤金觉得他的婚姻是一个大错误。他当时干吗这样糊里糊涂就结婚呢?那时候他可以对安琪拉坦白地说他不想结婚,那末一切都会很好的。他忘了当时自己的情感多么纷乱。可是这样的场合常使他非常不快活。嗐,假如他没有结婚,他的一生可以说是现在才刚开始!

  今儿晚上在他这样走来走去的时候,他连能够自由自在地跟别人交谈几分钟都感到高兴。他还高兴有不少人特意跑来找安琪拉交谈,这样他就不需要老跟她呆在一起,因为如果他不照应她,或者她觉得人家不大理睬她,她就会斥责他的。如果他对她不殷勤照顾,她就会说他是很明显地待她冷淡。如果旁人不跟她谈话,那他就该去招呼她。他应该这样做。尤金最反对这一套,可是他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象她时常讲的,纵使他跟她结婚是一个错误,现在既然做错了,就该紧守着她。一个诚实的人是应该这样的。

  有一件使他特别感兴趣的事就是,在场有那么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他很感兴趣地看到有那么多姑娘在十八岁就显得身体丰满、知识充足。嘿,从她们的审美力、聪明伶俐、丰满完善各方面讲来,她们几乎适合做四十岁以下随便多大年纪的男人的配偶!他觉得有几个简直太可爱了——被她们血管里燃烧的希望和欲念的火焰弄得那么鲜艳。真是美丽的姑娘——一朵朵鲜花,象玫瑰一样,浅红、深红。想想看,多可惜,他的恋爱时期竟然已经过去——完全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苏珊跟有些人从楼上的一间房里下来。尤金又给她的朴实、自然、天真、和善的态度吸引住了。她的淡栗色头发上束着一条浅蓝色的阔缎带,很配她眼睛的颜色,同时又把她的容光衬托出来。她穿了一件单薄的桃色衣服,束着缎带,边上尽是花朵,象一个花环似的。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便鞋。

  “哦,威特拉先生!”她欣快地说,一边把雪白光滑的胳膊伸出来,抬到眼睛那么高,然后缓缓地把手垂下。红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显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正如他所记得的,她眼睛瞪得很大,带着自己完全感觉不到的天真、惊奇的神情。如果润湿的玫瑰花能胜过少女的鲜艳的话,他倒要看上一看。没有东西能比得上十八、九岁大姑娘的姿色了。

  “是的,正是威特拉先生,”他笑容满面地说。“我以为你忘啦。嘿,今儿晚上我们可真漂亮,就象玫瑰花、纸花、彩色玻璃窗跟珠宝箱,还有,还有,还有——”

  他假装想不出话来,滑稽地抬起脸来望着天花板。

  苏珊笑起来了。跟尤金一样,她对滑稽、可笑的事情特别喜欢。她一点儿也不爱虚荣,她觉得拿玫瑰、珠宝箱跟彩色玻璃窗做譬喻太可笑了。

  “嘿,能象那么许多东西真不错,是吗?”她张开嘴笑着说。“可能的话,我倒很愿意是那些东西,尤其是珠宝。妈妈一点儿首饰也不给我。我连要一个胸针别在领口都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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